禪的起源,在於世尊的正覺。雖然從歷史記載上看傳燈似乎成為問題,然禪的傳燈授受,心心相印,有其由來。如《景德傳燈錄》卷一說,世尊一日在靈山會上告弟子摩訶迦葉:「吾以清淨法眼,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正法,將付於汝,汝當護持。並敕阿難副貳傳化,無令斷絕。」而說偈言: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
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爾時世尊說此偈已,復告迦葉:「吾將金縷僧伽黎衣,傳付於汝。轉授補處,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壞。」迦葉聞偈,頭面禮足,曰:「善哉!善哉!我當依敕,恭順佛教。」
經過這大法授受,大迦葉尊者於是成了禪宗第一祖。自此歷代祖師傳法付衣,成為大法傳授、燈燈相續的真傳。直到菩提達磨繼承這一傳授,成為第二十八祖。梁普通年間,菩提達磨尊者來到中國,傳授給慧可,於是達磨成了開創中國禪宗的初祖。達磨亦付慧可僧伽黎衣和寶缽,以為法信。所謂「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並說:「吾滅後二百年,衣缽止不傳,法亦大盛。」乃說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祖又曰:「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
二祖慧可大師,武牢人,姓姬氏。母始懷妊時,有異光發其家,及出生而名之曰光。少小超群好學,世間之書無不博覽,尤其善談老莊。後覽禪書遂盡棄前學。年三十遠遊求師,至洛陽龍門香山,依寶靜禪師出家,尋得戒於永穆寺。遍學大小乘教義,未幾而經論皆通。三十二歲復返香山,終日宴坐,又經八載,於寂默中忽見一神入告曰:「將欲受果,何滯此耶?大道非遙,汝其南矣。」第二天,忽覺頭痛,至不可忍。其師欲為治之,忽聞空中有聲曰:「此乃換骨,非是常痛。」往見其師述說其事,靜視之,見頂骨如五峰秀出,以有神異,更名神光。其師寶靜與之曰:「汝相吉祥,當有所證,神令汝南者,斯則少林達磨大士必汝之師也。」可遂至少林寺,立雪斷臂求法印,果得其傳授,達磨為其易名慧可。
北齊天保二年(551),有一居士,年四十許,不稱姓名,趨前禮拜而問可曰:「弟子身纏風恙,請和尚懺罪。」可曰:「將罪來,與汝懺。」居士良久云:「覓罪了不可得。」可曰:「我與汝懺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士曰:「今見和尚,已知是僧,未審何名禪法?」師曰:「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士曰;「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宗法無二也。」可深器之,即為剃發云:「此法寶也,宜名僧璨。」其年三月十八日,於先福寺受具。自茲疾漸愈。執侍巾瓶二載,可乃告曰:「菩提達磨遠自竺乾,以正法眼藏並信衣密付於吾,吾今授汝。汝當守護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花生;
本來無有種,花亦不曾生。
付衣法已曰:「我有宿累在鄴,將往償之,善去善行。」於是即於鄴都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眾歸依。如是積三十四載,後邑宰翟仲侃惑僧辨和邪說,加師以非法,祖怡然委順,因是而化,世壽一百七歲。即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癸丑三月十六日。葬於磁州滏陽縣東北七十裏。唐德宗諡大祖禪師。
三祖僧璨大師,不知何許人。以白衣謁見二祖慧可,不稱姓名,因答有語,乃祖之出家。授法付衣後,可誡之曰:「後必有難,汝當遠引避之。」璨從其言,遂隱於舒州皖公山。當後周武帝毀滅佛法,璨往來於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餘載,時人無能知者。
隋開皇年間,有沙彌道信者,年始十四歲,一旦來禮座下,請問之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師曰:「誰縛汝?」曰:「無人縛。」璨曰:「何更求解脫乎?」信於言下大悟,願以弟子禮事之。服勞九載,後於吉州受戒,侍奉尤謹。祖屢試以玄微,知其緣熟,乃付衣法。「昔如來大法眼藏,今以付汝,並其衣缽,汝皆將去。聽吾偈曰:
花種雖因地,從地種花生。
若無人下種,花地盡無生。
並曰:「汝善傳之,無使其絕。」
祖傳法以後,孑然往適羅浮山,悠遊二載,卻回舊址。逾月士民奔趨大設壇供,祖為四眾廣宣心要訖,於法會大樹下,合掌立化。時當隋朝大業丙寅年(606)十月十五日。唐玄宗諡鑒智禪師,塔曰覺寂。
僧璨著有《信心銘》,茲錄全文如下: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
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一種不通,兩處失動。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
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臏,唯須息見。
二見不住,慎莫追尋。才有是非,紛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能由境滅,境逐能沈。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無是一空。
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寧有偏覺。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小見狐疑,轉急轉遲。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體無去住。
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繫念乖真,昏沈不好。
不好勞神,何用疏親。欲取一乘,勿惡六塵。
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智者無為,愚人自縛。
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將心用心,豈非大錯。
迷生寂亂,悟無好惡。一切二邊,良由斟酌。
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
兩既不成,一何有爾。究竟窮極,不存軌則。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盡淨,正信調直。
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
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
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萬年。
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忘絕境界。
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慮不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
言語道斷,非去來今。
四祖道信大師司馬氏,世居河內,後徙蘄州廣濟縣。師生而超異,幼慕空宗諸解脫門,宛如宿習。隋開皇十二年(592),以沙彌參見僧璨尊者,既問答悟道,遂禮拜師之。又九年,乃得其付法授衣。既嗣祖風,攝心無寐,脅不至席六十年。
唐武德七年(624),祖返蘄之破頭山,(即今之雙峰山),大弘所得之法,四方學士,雲集法筵。太宗聞其風尚,嘗三詔皆辭不起。又詔並謂使臣曰:「今復不從吾命,即取首來。」詔至,「果逆上意」。祖即引頸待刃。使者還,以此奏之。太宗嘉其堅貞,慰諭甚盛。此時,祖已居山二十年。
一日往黃梅縣,路逢一小兒,可七歲許,骨相奇秀,異乎常童。祖因問曰:「子何姓?」答曰:「姓即有,非常姓。」祖曰:「是何姓?」答曰:「是佛性。」祖曰:「汝無姓耶?」答曰:「性空,故無。」祖默識其為法器,即顧侍者道:「此兒非凡之器,後當大興佛事。」遂請允其父母捨為弟子。祖為剃度,名之曰弘忍。其後乃命曰:「昔如來傳正法眼,轉至於我,我今付汝,並前祖信物衣缽,汝皆將之。勉其傳授,無使斷絕,聽吾偈曰:
花種有生性,因地花生生。
大緣與信合,當生生不生。
高宗永徽辛亥歲(651)閏九月四日,忽垂誡門人曰:「一切諸法,悉皆解脫,汝等各自護念,流化未來。」言訖安坐而逝。世壽七十二,塔於本山。代宗諡大醫禪師,塔曰慈雲。
五祖弘忍大師,蘄州黃梅人,姓周氏。傳其前生為破頭山中栽松道者,嘗請於四祖曰:「法道可得聞乎?」祖曰:「汝已老,脫有聞,其能廣化邪?倘若再來,吾尚去遲汝。」路經水邊,見一女子洗衣,向其揖曰:「寄宿得否?」女曰:「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曰:「汝答應了,我即敢行。」女首肯之。女周氏季子也。歸輒懷孕,父母大惡,逐之。女無所歸,日傭紡裏中,夕止於眾館之下。不久,生一子,以為不祥,因拋濁港中,明日見之,溯流而上,氣體鮮明。大驚,遂舉之。撫養成童。隨母乞食,裏人呼為無姓兒,性大聰明,有所聞見,無難易者,一皆曉了。風骨絕異,有聖人相。有智者見之歎曰:「此兒具大人相,所不及如來者,缺七種相耳。」七歲時遇道信大師,出家受戒,嗣法後,化於破頭山,教化大盛。是時天下慕其風者,不遠千里而趨之,學者稱為東山法門。
《景德傳燈錄》卷三說:
「咸亨中(670—673)有一居士,姓盧名慧能,自新州來參謁。師問曰:「汝自何來?」曰:「嶺南。」師曰:「欲須何事?」曰:「唯求作佛。」師曰:「嶺南人無佛性,若為得佛?」曰:「人即有南北,佛性豈然?」師知是異人,乃呵曰:「著槽廠去。」能禮足而退,便入碓坊,服勞於杵臼之間,晝夜不息。經八月,師知付授時至,遂告眾曰:「正法難解,不可徒記吾言,持為己任。汝等各自隨意述一偈,若語意冥符,則衣法皆付。」時會下七百餘僧。上座神秀者,學通內外,眾所宗仰,咸共推稱云:「若非尊秀,疇敢當之?」神秀竊聆眾譽,不復思惟,乃於廊壁書一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師因經行,忽見此偈,知是神秀所述,乃讚歎曰:「後代依此修行,亦得勝果。」其壁本欲令處士盧珍繪《楞伽變相》,及見題偈在壁,遂止不畫,各令誦念。能在碓坊,忽聆誦偈,乃問同學:「是何章句?」同學曰:「汝不知和尚求法嗣,令各述心偈?此則秀上座所述。和尚深加歎賞,必將付法傳衣也。」能曰:「其偈云何?」同學為誦。能良久曰:「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同學呵曰:「庸流何知,勿發狂言。」能曰:「子不信耶?願以一偈和之。」同學不答,相視而笑。能至夜,密告一童子,引至廊下,能自秉燭,令童子於秀偈之側,寫一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大師後見此偈曰:「此是誰作,亦未見性。」眾聞師語,遂不之顧。逮夜,乃潛令人自碓坊召能行者入室告曰:「諸佛出世為一大事故,隨機大小而引導之,遂有十地、三乘、頓漸等旨,以為教門。然以無上微妙、秘密圓明、真實正法眼藏,付於上首大迦葉尊者,輾轉傳授二十八世。至達磨屆於此土,得可大師承襲以至於吾,今以法寶及所傳袈裟用付於汝。汝自保護,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能居士跪受衣法,啟曰:「法則既受,衣付何人?」祖曰:「昔達磨初至,人未知信,故傳衣以明得法。今信心已熟,衣乃爭端,止於汝身,不復傳也。且當遠隱,俟時行化,所謂授衣之人,命如懸絲也。」能曰:「當隱何所?」師曰:「逢懷即止,遇會且藏。」能禮足已,捧衣而出。是夜南邁,大惲莫知。忍大師自此不復上堂。凡三日。大眾疑怪,致問。祖曰:「吾道行矣!何更詢之?」復問:「衣法誰得耶?」師曰:「能者得。」於是眾議盧行者名能,尋訪既失,懸知彼得,即共奔逐。忍大師既付衣法,復經四載,至上元二年(675),忽告眾曰:「吾今事畢,時可行矣。」即入室,安坐而逝。壽七十有四。建塔於黃梅之東山。代宗皇帝諡大滿禪師、法雨之塔。」
六祖慧能大師,俗姓盧氏,其祖先范陽人,父名行□,武德年中,謫宦新州,乃生慧能,遂為新州籍人。三歲喪父,其母守志,不復適人。獨養尊者,以終其身。然其家貧,母子生活艱難,尊者遂打柴以養母。一日負柴至市中,聞有人讀誦《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有所感悟,因問誦經人曰:「此何經耶?君得之於何人?」曰:「此名《金剛經》,得於黃梅忍大師。大師嘗謂人曰:「若持此經,得速見性。」尊者聞語歡喜,欣然發意出家求法。乃乞於一友,為母積備資糧,辭母告其往黃梅為法尋師之意。既抵黃梅,參禮五祖。弘忍大師一見,默識其法器。乃使之人碓房中去踏米。經八個月,祖知其機已熟,乃召集座下眾僧,教令各試呈得法偈語。當慧能呈偈後五祖潛入碓房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已久,猶欠篩在。」這就是說雖已徹悟,單立無依,靈明不昧,尚未得師之印可。五祖去後,慧能於三更入五祖室。五祖復徵其初悟「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語,慧能言下大徹,遂啟五祖曰:「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遂傳衣法,慧能受衣法後,南還廣州,落發於法性寺,得具戒後,至韶陽曹溪,四眾雲歸,方以其法普傳。
《五燈會元》卷一說:「一日,六祖謂眾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汝等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能含藏長養,成就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溥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先天元年(712)告諸四眾曰:「吾忝受忍大師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汝等信根純熟,決定不疑,堪任大事。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皆悉生。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說偈已,復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淨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祖說法利生,經四十載,其年七月六日,命弟子往新州國恩寺,建報恩塔,仍令倍工。國恩寺乃祖家舊址,為塔之意乃欲報其父母之德。
先天二年七月一日,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速理舟楫。」時大眾哀慕,乞師且住。祖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曰:「師從此去早晚卻回。」祖曰:「葉落歸根,來時無日。」又問:「師之法眼,何人傳受?」祖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指月錄》卷四說:
「八月三日復示眾曰: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說偈己,端坐至三更,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暨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痖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並衣缽曹溪。次年七月入塔。春秋七十有六。蓋年二十四而傳衣,三十九祝發,說法利生三十七載。
唐憲宗皇帝諡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