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才華真是令人欣賞!沒有人的手如他那般靈巧,如蜻蜓點水般輕巧地穿梭在切割輪之下,把最難處理、未經加工的寶石切割成一件世上絕無僅有的傑作。人們把全世界品質最佳、未經琢磨的寶石交托給霍格斯。
此刻,他正不慌不忙,以平穩的手法把一顆12克拉、發出緋紅色光芒的鑽石對著不停呼嘯的切割輪。一旦完成切割,那寶石可以賣到超過5萬美元的價格。
舒謬從他的工作台邊緣拿了一把破舊、但絕對經用的鑽石抓撐器給我。那張工作台的邊緣有幾個孔洞,插滿了各式各樣奇特的工具;它的年代追溯至鑽石切割業的初期,還真是一個古董,或許舒謬就是坐在這張工作台前學習鑽石切割的技術。那把鑽石抓撐器的握臂是用上好的硬木制成的;在握臂的末端有一塊頸狀的厚銅,頸狀厚銅的另一端是一個鉛球。
舒謬把一盞小酒精燈放置在他的手肘上方,然後把鉛球的一邊放在小酒精燈上加熱,直到鉛軟化為止。接著,舒謬迅速地把一塊未經加工的生鑽放在鉛上,再用指甲快速地把生鑽往下壓緊固定。
鑽石完美無缺的原子結構不僅使它成為宇宙中最清澈透明的物質之一,也使它成為傳導熱與電流的最佳導體。
把一小塊正方形的鑽石置於一個敏感的電氣接頭上,例如衛星的一個小開關,可以確保電氣接頭不會過熱,也不會出現故障而失靈,因為沒有其他任何物質如鑽石般具有吸收熱源的功能。
事實上,在美國航空暨太空總署的眾多產品之中,都能發現鑽石的蹤影。
我記得,美國航空暨太空總署曾經向附近一家公司購買了一顆巨大的鑽石——它必須幾近完美無瑕,其直徑的大小必須恰到好處——用來覆蓋送往火星的衛星攝影機的鏡頭,因為鑽石幾乎可以阻擋任何種類的酸性物質或其他的腐蝕物質。他們甚至切了另一塊鑽石作為備份,以免第一塊鑽石出了差錯。
我無法想象,這兩塊鑽石花了太空總署多少經費。無論如何,舒謬必須快速移動,因為鑽石傳導熱源的功能甚至比金、銀之類的金屬更好,如果動作一慢,就有可能在你手上留下一塊小小的嚴重灼傷。
親手琢磨不簡單
舒謬交給我一塊沉甸甸的“圓粒金剛石”(boart),作為我生平第一次切割的金剛石。圓粒金剛石是大自然創造鑽石的失敗產品之一。它的生成是因為構成鑽石的原料沒有完全結晶化,使鑽石的內部像一塊混濁、呈坦克綠的果凍,而不像一塊冰。
這些圓粒金剛石的惟一好處就是可以磨成粉末,用在切割輪上;或者當切割輪的鐵輪被一塊“難以駕馭”的鑽石鑿出一道刻痕時,就可以把圓粒金剛石放在刻痕處,做成一個平坦的面。
那塊未經處理的圓粒金剛石重一兩克拉,但價值不超過10美元,因此如果我把每一個角度都切壞了,也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損失。鑽石切割的角度必須完美無瑕。在宇宙的自然生成物質中,鑽石具有最高的折射率(或折光率);這一特性同樣歸結於鑽石完美的原子結構。所謂“折射”是指物質讓光線進入,再把光線從一個琢面或內鏡曲折穿過正對面的琢面,然後折射回到觀者眼睛的能力。
如果鑽石底部的角度或鑽石尖端太窄,那么光線將從鑽石背面或側面折射出去,使鑽石顯得單調呆板,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如果鑽石的底部切得太平,那么光線將一路從鑽石的頂端穿過底部,如同穿過一只玻璃水杯的平板底部一般,鑽石根本閃耀不出任何光芒。
對於初學者來說,最困難的切割技巧之一,就是把鑽石底部琢面的角度切得分毫不差,即40.75度,不能多也不能少。
此時,鑽石切割名家舒謬根本不打算讓我使用可以自動設定角度的儀器;我只能把圓卵形的金剛石固定在一個銅柄末端的鉛塊上。為了取得正確的切割角度,我把銅柄彎了一彎,然後把它置於切割輪下。幾微米的鑽石被刮了下來,接著我必須迅速地把金剛石移到珠寶放大鏡(寶石或鍾表商人所使用的強力擴大鏡)下,用一個形似鐵蝴蝶的奇特工具查看角度是否正確。
那只強力擴大鏡的焦距大約1英寸,也就是說,大約有半天的時間,我都必須把我的臉貼著我的手掌工作。我用我的鼻頭維持支撐強力擴大鏡的指狀物的穩定;如此一來,即使沒有用手支撐,在你使用強力擴大鏡檢查金剛石內部的碳斑的時候,也足以保持穩定,避免晃動,這有點像地震發生的時候,你把自己關在一個小櫥櫃之中,用顯微鏡尋找跳蚤一般。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才發現,我看了半天,看的竟然不是金剛石內部的碳斑,而是我手指皮膚上的毛孔。我支撐著角度測量儀、強力擴大鏡,以及固定金剛石的儀器,努力試著不讓我的手指抖動;我從正確的角度查看光線;我屏住呼吸,努力不去聽周圍切割輪所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這還真有點強人所難。我用一只眼睛的餘光望著鍾面的指針滴滴答答、緩慢地向下班的時間移動; 指針越接近下班時間,它似乎走得越慢。
落下一顆鑽石
突然之間起了一陣小騷動,我看見霍格斯,倒不如說我看見霍格斯的臀部(他有點圓圓胖胖的),他手腳著地連同鼻子貼在地面上到處爬行。我後來才知道,在鑽石業,當某個人把鑽石掉在地上的時候,就會出現像霍格斯爬在地上四處找鑽石的動作。在其他地方不會有如此的情景:一屋子的人,他們之中有許多是上流社會的千萬富豪,手腳著地在地面上爬著,把地毯上的每一個小毛球扯下,小心翼翼地撕開毛球,試圖找到從切割輪下彈出或從某人的鑽石鑷子下掉落的一顆鑽石。
在鑽石分級學院,如果有一顆鑽石不翼而飛,我們非得找到不可,否則誰也甭想回家。有一次,我們足足留在學校3個小時。那顆璀璨美麗的大鑽石像子彈一樣飛過教室,落在任課教師的講台一角;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搜尋每一寸地板,最後才在講台上找到了它。
霍格斯原本是靜悄悄地趴在地上四處尋找,然後搜尋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並且開始用西班牙文輕聲地詛咒著;接著納丹也趴在地上,加入搜尋的行列。此時,霍格斯著急地看了舒謬一眼,意思是說:“我們這兒出事了,你可不可以過來幫幫忙?”幾分鍾之內,店裏的每一個人都發揮兄弟同胞之情,放下手邊的工作趴在地上,將幾顆價值數10萬美元的鑽石留在高速轉動的切割輪下等待切割。霍格斯弄丟了一顆鑽石,一顆12克拉的鑽石;它是店裏難得接手的最大鑽石。
我們一直搜尋至深夜。剛開始,我們趴在地板上一寸寸地找,然後是窗台(幸好那些窗子已經好幾年都沒打開了,因此我們不必擔心那塊鑽石從窗戶飛了出去,落入某一個幸運的寶石交易商手中;過去在47街,類似的情況屢見不鮮)。接著是每一個人的襯衫口袋(一個鑽石最喜愛的藏身之所),然後是褲腳的翻邊、鞋子、襪子,再後來是皮帶底下、褲子裏、內衣裏、袋子裏、盒子裏以及裂隙破洞裏。
我們甚至檢查每一個人的頭(如果他頭上長有頭發的話),因為小顆的寶石通常會卡在頭發裏面,然而還是一無所獲。之後,我們又把每一個地方重新找了一遍。店裏的每一個人都留下來幫忙搜尋,也清查了每一個角落、每一處口袋,仍然不見鑽石的蹤影;每一個人都摸不著頭腦,納悶鑽石怎能不翼而飛。在我們放棄搜尋之前,天幾乎已經快要亮了。
這件鑽石失蹤記是一個例子,說明一個人急需旁人援助的時候,你所付出的慈善寬容或落井下石的行為,可以在你的心中留下多么強大的銘印。在鑽石界,諸如此類的意外發生的時候,你可以運用一些保險政策,賠償意外所造成的損失,但是幾乎沒有人能夠負擔得起。霍格斯可能需要整整一年的時間去清償丟失鑽石所欠下的債務,而你也大可以放心,他絕對會清償債務,因為那是每一位鑽石切割匠所奉行的規范。在這個意外發生時,每一個人放下手邊的工作,尋找失蹤的鑽石,幫助一個急需援助的人;如果我們停下來伸出援手,或忽略他的需要,那么銘印(好的或壞的)就強烈多了。
誠信系於一心
隔天早晨,那間鑽石切割店的店主接到一名切割匠打來的電話。那名切割匠的店面位於隔幢樓的樓下;他問我們有沒有丟了一顆大鑽石?他在地板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那顆鑽石。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在鑽石切割業,幾乎每一個人都光明磊落,正直誠實,使我深深感動。
我們認為,那顆鑽石大概是從切割台的金屬包角彈跳了出去,平飛穿過地板,鑽入一個裝飾板條的細小裂縫之中,一路穿過牆壁底下的一個缺口,從裝飾板條另一端的裂縫中冒了出來。不用說,霍格斯自然是感激萬分。當你出手協助或忽視一個急需援助的人,你的心中將留下較強烈的銘印(好或壞的銘印);同樣地,當你幫助或忽視的對象是一個曾經鼎力支持過你,或是一個性格特殊的人物,銘印也因此而增強。
輕率無禮地開除一名只在公司服務了很短的時間,沒有特殊貢獻的員工是一回事,但是解雇一個長期以來,胼手胝足一起擴展公司業務的員工,只因為他即將屆臨領取特別退休福利的工作年限,又是另外一回事。遲繳電話費是一回事,但是某個人出自一片善良真誠之心,把一箱價格高昂的鑽石交托予你,而你卻違反了你們之間的口頭約定,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寶石這個行業,立下了許多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