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精力不復以往,糖尿病、高血壓、眼疾、腿傷接踵而至,四肢五根也日漸衰朽退化,所幸頭腦清晰如常,故而依然四處雲遊,弘法利生不斷。多年來的經驗使我深深感到:色身的病苦不是真苦,只要我們肯忍耐,自然就有力量去承擔一切病苦而在病時不覺病,苦時不覺苦,自覺“忍耐的力量”可以應付一切。
過去大陸的叢林教育非常傳統,在聆聽長老開示時,必須雙手合十,如果講話開示好幾個鐘點,等到放掌時,手已僵硬不堪。訓練最嚴格的時期要算是在受戒的時候,我們常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一跪就是五六個小時,起身時,地上的小石子都深深地嵌進肉裡,兩腳酸麻就更不在話下了。糾察師手拿楊枝,如影隨形地跟在我們後面,一個動作不合標準,便是一頓鞭笞。試問今天的學子是否也能忍受這種嚴格的教育?而在平常,打罵棒喝也時常發生,可是從來沒聽過有人埋怨叫苦。
記得有一回,我向家師禀告學院一位教授推薦我去讀“教育學院”,家師聽罷罵我:“渾蛋!怎可到社會唸書?”還給了我兩個耳光。事後我絲毫不感到生氣,想想自己也的確渾蛋,怎麼會想到社會上去唸書。反觀時下許多青年貢高我慢,動輒反抗,真是令人擔心他們如何在大時代中迎接各種挑戰呢?要想成大器,必須先在生活上學習忍耐。 “欲成佛門龍象,先做眾生馬牛”,對於逆境,先忍之於口,是為下忍;再忍之於面,是為中忍;如果能做到凡事不動心,那才是上忍。
我初入佛學院讀書時,既不擅長梵唄,又不通曉經文,因此,經常受到同學們的歧視,甚至師長們也認為我不堪造就,往往安排工作時,我都除名在外;有時佛事開牌有份,臨時又被取消;作文被老師批評得一無是處,偶有佳作,卻被懷疑是抄襲而來;一位職事甚至當眾說,如果我能有出息,太陽會打西邊出來。其他的冤枉委屈更是不計其數,而我覺得這一切一切都是當然的,不值得計較,因為未來的時日還長,現在誰能知道呢?
初到台灣弘法布教,由於當時正信佛教並不普遍,再加上我是外省人氏,常有人不懷好意地對我指指點點,甚至從中阻攔一些好因好緣;也曾有人故意騷擾說法,乃至糾眾持棍,怒目以對。對於這些差別待遇,對於這些誤會滋擾,我從來未曾怨恨,只是一心一意地做好出家人的本分,以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誠意,以靜默來回應一切的動亂。所以,忍耐並不是退縮,而是用平常心去對待人間一些不平的境界。
體膚的飢寒、筋骨的勞苦可以通過意志力來克服,心中的委屈、他人的誤解也可以用平常心來對治。弘法初期,由於辦了許多創新的佛教活動,而被社會誤解,被同門批評;有時為你戴紅帽子,有時又為你戴黃帽子。紅帽子是可以砍頭的罪名,黃帽子是在佛教裡置你於死地的居心,然而我並不急於爭辯,只是盡己所能,為所當為。
早年因我為佛教勇於建言,多次被教界人士議論為異端分子;後來由於軍工商各界官員來向我請益佛法,我又被新聞媒體說成與政治掛鉤。凡此都是打擊傷害的話題,然而我並不予以理會,只是淡泊處之,默然以對。果然事實的發展證明了我理念正確,時間的遞嬗也還給我清白公道。所以,忍耐並不是懦弱無能,而是面對毀謗譏諷,還能擇善固執,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