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台灣編譯館館長趙麗雲博士在電視台《蓮心》節目受訪時,侃侃道出彼此“跳探戈”是婆媳相處的最佳方法,這席話在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我童年祝發出家,也不懂得舞蹈娛樂,但我常聽聞婦女信徒訴說婆媳家常,也曾聽說探戈是一種講求韻律節拍,並且舞者的腳步必須相互協調的舞蹈。親子、朋友、同窗、上下之間,何嘗不是要用跳探戈的方式彼此相處,有進有退,才能恰到好處。總而言之,人我相處之道就是要彼此跳探戈。
回想青少年時,我和師父志開上人之間正是以互跳探戈的方式,在一進一退之間,建立起深厚的師徒之情。他經常對我施以嚴厲的打罵,但有幾次我被人冤枉受罰時,他卻暗中助我解危;他怕我俗情未泯,即使放假也不准我回家,但當母親上山來看我時,他卻親切接待,囑咐我不能拒絕母親;他讓我受盡閉塞的叢林教育,但當我從學院結業出來時,他卻帶我遊歷山水,並且同往宜興祭拜祖庭;他不准我念師範大學,但對於我參與佛教事業卻欣然允諾,並且大力資助。我們師徒一心,以興教為志。可惜大時代的動盪,讓我不能繼續承師受教,只有將這濃厚的恩情轉為無私的法愛,運用在千萬眾生身上。
三十年前佛光山初創佛學院時,我擔任院長。在生活方面,我的要求十分嚴謹,但是在思想上,我的作風卻非常開明。貪玩的學生因為我助他下山觀賞溜冰表演,後來安住學業,努力不懈;好學的學生因為我為他護航夜讀,從此更加精進,回饋常住。頑皮的學生因為我幫他掩飾無心之失而改過遷善,痛改前非;愚昧的學生因為我和他一起玩球而恢復自信,自立自強。所以我深感教育並非一成不變,最主要在契理契機,雙方知進知退。
慈惠、慈怡、慈嘉出國深造時,正是佛光山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儘管為了籌付昂貴的學費,我節衣縮食,勞苦奔忙,但是在和他們通信時,我對財務隻字不提,只叮嚀他們不要太過節省,應注意飲食營養,起居正常。每當學校放假,三人聯袂歸來,幫忙寺務,不落人後。當他們學成歸來時,我才由別人的口中得知,每次接到我的信以後,他們越發感念為師的苦心,所以更加勤奮向學,省吃儉用,兩個人分享一個饅頭是經常的事,偶爾到超級市場買了些餅乾,但在結賬時,念及常住的財務困難,又將餅乾放回貨架。就這樣忍飢耐寒過了六年,他們相繼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之後,立即回山,繼續以刻苦耐勞的精神投入到弘法利生的行列。
依法從台大法律系畢業不久,常住就送他到夏威夷大學深造,獲得碩士學位之後,接著又赴耶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我每次見他放假回山幫忙,總是向大家介紹:“準博士依法法師回來了。”只見他一臉笑容,信心十足。今年他真的獲得博士學位了,當他前來向我銷假,請示領什麼工作時,我卻改以嚴峻的口吻,希望他能“先學做人,因為學會做人然後才會做事。”他敬謹受命,目前從事西來大學的教務工作,忙得不亦樂乎。
孔子對於子路,先讚美他“好勇過我”,然後教訓他“無所取材”;對於子貢,既表彰他具有“器”材,卻又告誡他有如“瑚璉”。孔子因為能因材施教,所以人稱至聖先師;子路、子貢因為肯虛心受教,所以成為孔門俊傑。 《禪林寶訓》雲:“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長也。”古來的祖師大德們,如玄奘大師以權巧法門,使窺基法師由三車和尚成為三藏法師,直至今日,無人批評玄奘大師濫開方便,反而讚美他知人識才;無人駁斥窺基法師發心不淨,反而稱揚他及時改過,善莫大焉。馬爾巴以種種苦行折磨密勒日巴,為他消除罪業,由粗人魔外變成一代大師。最初馬爾巴不因密勒日巴殺業深重而鄙視捨棄,後來密勒日巴也不以馬爾巴棒打呵斥而悖離師道,在密勒日巴開悟之時,兩人相擁而泣,傳為佳話。可見將“人我之間的探戈”跳得好,必須細心留意彼此的步調,知進知退,通權達變,不但不能踩到對方的腳,而且也不能讓對方踩到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