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還有一位徒眾為學佛而逃離家門,我念他倉皇離家,沒有攜帶一衣一物,所以即刻掏出五百元台幣,沒想到他卻對我說:“那麼俗氣做什麼?”二十多年前,一位小姐來山唸書,我見她腳登高跟鞋,身穿迷你裙,來參加早晚課誦,於是拿了三千元給她,意在資助她添購海青、制服、棉被、文具等日用物品,她竟然當下拒絕,並且說道:“不要想用金錢來買動我的心!”
雖然有好幾次令我愕然的經驗,我還是不曾失望,看到別人有心學佛,總是歡歡喜喜地關懷幫助,凡有所匱乏,我也想盡辦法,滿足所願。我不但供應日用物品,衣單錢,連春節時都未嘗少發過一份紅包。記得一九六四年在壽山寺,眼看著年關將近,無奈阮囊羞澀,為了趕在除夕夜發給每一個人兩百元壓歲錢,我還是冒著寒風細雨,在除夕夜等候信徒前來進香。
近十年來,經濟稍微寬裕,每次出外弘法之暇,我常常進出百貨公司,購買便宜的紀念品,帶回來送給徒眾和育幼院的孩子們摸彩。雖然攜帶大箱小箱不但行動不便,而且每經過一次海關,總要接受一番拆箱盤問,才能通過放行,但看到徒眾人手一份,皆大歡喜的樣子,自覺再困難也是值得的。弟子中百般珍惜者固然有之,但是也有些人覺得大家都有,沒什麼稀罕。姑且不論運送途中的迂迴周折,然為師的一番愛心他們何曾體會?還有些人溜單時,將我送的物品丟棄地上,更是令人見了傷心。也不禁讓人想到古德“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的名言,而今師情隆厚,徒義何存?
對於弟子日常的衣食住行,乃至疾病醫藥、探親路費等一切福利,雖然我都考慮周詳,並且督促有關單位張羅齊全,有時還是難免老婆心切。心平、永平開刀療養期間,我一次又一次地去醫院探視,其他徒眾臥病吊點滴時,我也經常提著稀飯、醬菜前往慰問……力有未逮處,則遣侍者攜補品、瓜果代為致意。旁人看了,都笑稱我是個“孝順的師父”,其實我只想盡一點道友之情罷了。
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並不以為自己比徒弟高明,除了傳道、授業、解惑以外,我更希望他們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所以不但延聘名師前來教學,也鼓勵他們出外參學遊訪,經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來增廣見聞,拓展胸襟。
十八年前,依空到東京大學深造,我親自陪他遠赴東瀛,託付給水野教授;依昱在駒澤大學讀書,我去日本看他,他竟然安排隨侍我同行的弟子睡在房間,我則伴著日月星辰,在陽台上睡了一晚;心中懸念慧開的生活起居,我專程前往費城的天普大學;想要了解依法的學習情況,我不辭辛勞,去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講演;甚至我借朝聖之名,數次至印度,走訪詩人泰戈爾所創辦的梵文大學,探望正在攻讀學位的依華;我乘出國弘法之便,巡視各地道場,其實真正的用意,無非是想看看在海外開山拓土的弟子是否安好。我忍耐風霜雨雪,受著暑熱嚴寒侵逼,這份愛徒之心,恐怕只有為人父母者才能體會。
早期的弟子出國參訪,我努力籌錢,自掏腰包,但後來留學的人數日益增多,而常住財力也比以前稍好,我恐怕徒眾只知道有師父,不知道有常住,於是改由常住支付學雜費用。雖然如此,每回出島,我還是做“散財老爹”,拿錢給他們購買書籍文具,將身上帶的盤纏,沿路收的紅包全都送光了,才安心回山。一九九四年,我環球弘法,給五大洲的百餘名留學弟子每人百元美金,兩萬元的美鈔就這樣從口袋裡消失了。在飛機上俯瞰漸離視線的青山綠水時,我衷心默禱他們日後能學有所成,對國際佛教的交流有所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