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您有千餘名出家弟子,百萬在家信徒,您是怎麼領導他們的?”每回我在受訪時,聽到這個問題,就不禁想起我偉大的師父志開上人曾對我說過的話:“三分師徒,七分道友。”他是棲霞佛學院的院長,平日不苟言笑,對我十分嚴厲,但是從好幾件小事情來看,他其實是一位通達事理的長者。
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早課剛完,天色未明,大家正在晨跑,我發現一條人影戴著帽子在前漫步,於是我以班長身份,大叫一聲:“你這個拖拉鬼,還不快一點跟上前面的人!”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院長家師啊!他居然沒有生氣,反而還對我微微笑著。他雖然經常對我責深言切,但有的時候,他也給我轉圜的餘地,讓我感到他不僅是一位良師,也是一位益友。
在我心目中,家師真正的好,不僅在於他的明理嚴教,也在他那恢宏的器識與開闊的胸襟。從大陸到台灣,從叢林道場到子孫寺院,我見過不少師父,他們收徒弟進來,或服侍防老,或繼承家廟,或為謀道糧,或增添氣勢,而我偉大的家師則送我到各處參學苦修,讓我在大眾中熏修磨煉。
一九四九年,家師聽說我將赴台灣參訪,不僅辦齋送行,還給我兩枚銀圓以備途中不時之需。家師那種為眾育徒的慈心悲願永遠深印在我心中。
自古以來,前輩大德們的師徒傳燈,心心相印,我只能仰望羨慕,何敢相比?何況我一生中,為徒不孝,為師不嚴,但想到恩師和古德所云“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確實是我戮力以赴的目標。
從家師的為教培才,我意識到收徒度眾確是一件非同小可的重責大任,所以儘管剛來台灣時,曾有許多人想隨我出家,但我自忖一介雲水衲僧,居無定所,又沒有自己的寺院道場,無法盡到教養的責任,豈不反而愧對弟子,故均予婉拒,轉而介紹給其他善知識。像慧瑞、明藏、覺律、普暉等,都是在這些因緣下,皈投到印順、白聖、月基及德熙法師等人座下。其他的在家徒眾由我介紹到其他道場參學者,也是不計其數,像黃麗明三十年後,還是又回來拜我為師;翁覺華在如熹法師處忠心耿耿地奉獻了四十載青春,不久前與我不期而遇,淚流滿面,欲言又止,彼此雖無師徒傳道之實,但這份佛法因緣也不曾因時移事遷而中斷無痕。
數年前,我應邀到宏法寺、澄清寺等道場說法,有許多過去數十年前結緣的在家信徒見到我,向我跪哭,請求我原諒他們成為其他寺院的護法。其實我一生只是為佛教,為眾生,為社會培育徒眾,從沒有想要佔為己有,因此,我對他們說:“大家所拜的佛祖都是同一個,到哪一家寺院道場不都是一樣嗎?”
說起自己收徒剃度,是三十年前在雷音寺落腳以後的事了。最早的出家男女弟子是心平與慈嘉、慈怡、心如等數人,那時我雖然經濟困窘,但還是勉力湊錢,發給他們紅包,而且親手為他們製作僧衣,從買佈到染色,從剪裁到縫紉,都是我幫忙完成的。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他們接到僧衣時那種欣喜的神情。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在本省,需要身懷相當財物,並自備衣單者,方能如願披剃,而我卻常常為了成就弟子出家,不惜犧牲自我。記得曾有一個年幼女孩向我請求剃度,我答應她後,她竟然還附帶條件:“我要先穿一次牛仔褲、玻璃絲襪後,才要發心出家。”於是,我從日本回來時,託人購買。通關時,關員開箱檢查,取笑說:“出家人竟然買這些東西!”天下父母心,有誰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