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起,我曾經參與高雄佛教堂的籌建工作十年之久;落成後,我推舉月基老和尚任住持,自願在他底下擔任監院。當時一心只想從旁輔佐,讓寺務健全起來,使更多南部人士均霑法益,所以不計勞苦,南北兩地奔波。無奈內部人事複雜,大家都爭著要做“老大”,因而爭執頻起,我觀察分析,自覺勢不可為,所以告辭離去。但月基法師建設棲霞精舍,他任住持,我仍做“老二”,直至他圓寂。之後我不但不去做“老大”,連“老二”都放棄。
在蒼茫的暮色中,我徒步走到高雄車站,回憶十年間,眼看著矮屋高樓平地起落,滄海桑田變化無窮,深深感到世事的興衰看似無常,其實還是有一些常規可循——如果自身有不敗之資,即使是外患交乘,也能繼絕存亡,否則,儘管是因緣殊勝,終將步入窮途。無論是富國也好,興教也罷,都和“人”的思想正確與否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必須從根本“樹人”著手,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基於當時在北部法緣益廣,應酬日多,無法專心辦道興學,所以幾經考慮,決定告別繁華的台北,轉往南部偏僻鄉間辦學招生,授以正統的叢林教育。那時外省僧侶住在北部,都是神通廣大,住在南部的人,好像矮了半截,只有以“老二”自居。但佛光山的畢業生數以千計,目前都在各地弘法利生。回顧位居市區要津的台北佛教界,甚至高雄佛教堂,三十年來卻是紛擾不斷,至今有寺無人住持,當年的信徒也都四散他方,只有徒增興嘆。
我不僅熱心僧伽教育,也積極從事社會教育。一九六四年,我與南亭、悟一兩位法師共同發起籌建智光商工學校,並推舉南亭法師為董事長,感謝他幾次推讓後,終於答應就任。可惜當年的君子之風,卻沒有澤及後人,目前的主事者竟然處心積慮地欲將我這個創校董事除名於外,撫今追昔,對於今人否定前人努力的心態,連“老二”也要除之而後快,安能妄想“老大”?
由於顧慮到貧苦的山區民眾就醫不便,一九八三年,我們首創雲水醫院,每天用車子將醫護人員載往偏遠的鄉間,為貧苦的山民診療,而且為病患洗澡擦藥,整理居家環境,做盡“孝子賢孫”的工作。因為做的都是卑微的“老二”事情,後來,慈容、慧龍、依融、紹覺、永勝等,陸續當選為台灣好人好事代表。
當佛光山漸漸在國際嶄露頭角之際,有鑑於香港人十分排斥出家人,所以只得把“佛香精舍”設在九龍的一棟公寓裡,默默接引信徒,等到在紅磡體育館舉辦了幾次大型講座以後,時機成熟,我們才又成立佛香講堂,廣施法雨。最近,香港最大佛教道場之一的東蓮覺苑也聘請佛光山慈惠法師前去住持管理。這一切的風雲際會,豈是偶然得來?所謂“自助,然後人助之”,古德說:“要做佛門龍象,先做眾生馬牛。”想要成就任何一件事,就得效法秋圃老農,躬身耕耘,培植善因好緣,才能有豐碩的收穫。
所以,當我聽到有人稱讚我創下了許多“佛教第一”時,心裡真是慚愧極了。匱乏如我,只不過是努力做一個跑腿的“老二”,將各種人、事、物結合在一起罷了。無論是建寺安僧,還是弘法度眾,都是眾人因緣成熟,感應道交所致。因此我常說:“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檀那。”往後這份福報能否延續下去,還必須靠大家共同努力,“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要光看到高高在上的老大,那些無名的老二才更偉大!
佛法說萬法相互緣起,故法法平等,每一法都可以是老大,也可以都是老二,但看你以什麼角度去觀察。紅花如果沒有四周的綠葉圍繞,怎能顯得嬌媚動人?主角假使沒有諸多配角的陪襯,也表現不出他的重要性來。所以綠葉、配角其實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做個老大,能夠領導群倫固然很好;做個老二,去成就別人也很偉大。歷史上,項羽打天下,結果竟是劉邦得天下;陳友諒先自立稱雄,南征北討,後來卻是朱元璋統一大局,坐上王位。世事不必強求,只要因緣具足,自能水到渠成。
當初,我自號星雲,只想自我勉勵做星雲團裡的一顆小星星,以一己微弱的光芒和其他星光互相輝映,光照寰宇。如今佛光遍照五大洲,當年的心願已逐漸成就,印證了發心行道自能聚合善緣,其果報是不可思議的。最怕的是自己說食數寶,不肯耐煩吃苦,連一點亮光都吝於付出,你不願做老二,誰服氣你做老大呢?
五指中的拇指,由於生得肥矮,所以能成其大用,試想吃飯、寫字,哪一樣不用到它?高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高;大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天地無私,故能覆載萬物;真如無相,故能遍於一切處。凡此種種,證明古德所說:“無欲則剛,自勝則強。”因此,我們如果想要展現成功的人生,必得先從老二做起,不強出頭,隨緣隨分。如果能在服務奉獻當中成就他人,在努力工作中實現自我,那麼不管現在或將來是否能當上別人的老大,至少你已經做了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