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曾經擁有輝煌的過去、豐富的歷史、廣大的活動領域、無數的高僧大德。這些都是值得我們自豪、自慰、自我肯定的事實。但若只是緬懷過去,而不作明日的前瞻,那就表示已經衰微、老邁、沒有前途了。
佛教徒之所以對未來抱著江河日下的悲觀態度,因素固然很多,其中當以對傳說中末法思想的誤解,為一大主因。
末法時代和「末世」的名詞在佛典中處處都可見到,但是將佛法分成三個時代層面的本意,應該是積極的。
末世涵義有三點:1.有佛法住世而未聽聞佛法,2.聽聞佛法而不從事於修行,3.修行佛法而不能親證實悟。如果以此三個標準來說,雖生於釋迦牟尼佛的同時,而不知佛法、不修佛法、也不能證悟的人,即等於生於末世。如果雖生於佛滅之後千百萬年,依然能夠聞法、修行、證悟的話,豈不即是正法時代!此在《圓覺經》所說:「若諸眾生遍修(奢摩他、三摩鉢地、禪那)三種(妙觀),勤行精進,即名如來出現於世。」可知末世並不是指特定的時間和歷史的階段,而是指對佛法受持的程度為標準。只要我們勤修佛法,親證實悟如來境界,便是正法的時代。
佛法歷久常新,因為它沒有要建立一個不變的思想體系和刻板的生活型態,目的只是要我們運用佛法,於生活中開發清涼的智慧,解決煩惱的痛苦。例如佛說諸行無常,是指一切現象沒有不變或永恆的;由無常的觀點就能了知任何的現象中都是無我的,不管是從生理、心理及物理三方面的現象來考察,都是既無常也無我。眾生因為不知無常,所以一切現象當成是我和我所有,既然形成了我的中心,以我為出發,又歸結到以我為根本,不管是小我或大我,都是煩惱的根源。當然小我的煩惱更大,他會跟自己的心理衝突,也會跟社會環境及自然環境相衝突,大我雖然能夠包容萬物,但是將萬物匯歸於己,便會形成中央極權神我的獨裁、傲慢、偏激,也會造成狂妄的魔性,依然沒有脫離煩惱。
佛法不僅指導每一個時代的現在,更應該是時時刻刻帶著時代前進,為人類指出新新不已,如錦如繡的前程。時代環境隨著人口的增加、科學文明的成長、生活方式的改變、倫理關係的調整,產生層出不窮的矛盾和衝突,造成個人的失落感及社會的苦悶。不知道明天是什麼?前程在那裡?生命的保障、社會的安全、健康的維持、人格的維護,都沒有著落;對於老人問題、兒童問題、青少年問題、殘障者的問題、婚姻問題、職業問題、親子關係的問題也束手無策。凡是具有向前看,向左右顧盼能力的人,都會有無所適從、恐懼、緊張、狐疑、徬徨等的感覺。那佛法究竟對於這些問題抱什麼樣的態度呢?如何來疏導他們,幫助他們,將他們從如此多的困境中救出來呢?佛法既然是苦海的慈航,應該是從現實人間的苦難作為救濟的重點。釋迦世尊出世和住世,已經留下了三藏十二部的遺教,目的是在為人類的苦難做救濟,如果不從人間疾苦的救濟著手,而僅把目標放在死後的超度,這不是佛法的本意。
我們知道,西方宗教的傳教士,初到中國以及未開發的國家傳教之時,都是從科學知識的傳播、醫療衛生的服務、現代化生活方式的傳授,作為他們傳教的工具和媒介,以服務為先導,再以傳教為目標。西藏的喇嘛教,能夠受到藏民百分之百的擁護、信奉,除了宗教的理由外,也是因為喇嘛教育既重視修持,也重視對於信徒的服務;他們就是信徒們的老師、醫生,既是宗教師,也是教育家和保護者。而今天斯里蘭卡的出家比丘,多半是受過大學教育的教師,在各級學校擔任教職。包括東北亞以及東南亞國家的佛教界,也有計畫的培養青年比丘、比丘尼,接受大專以上的教育,並且送至各國深造,他們在受完基礎的佛教教育之後,也依據各人的興趣和意願專攻經營管理、社會福利、歷史、文學、宗教哲學、教育行政,乃至於兒童教育、特殊教育等專門科目,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把佛法經過種種的管道,輸送到社會各階層、各領域中去。
今天中國的佛教界,當然應該急起直追,特別是面臨了明日社會的多樣化,比如新興民間宗教的紛紛競起,五花八門的宗教思想及宗教現象正在似是而非做著多方面的誤導及腐蝕。如果佛教再不重視明日的前途,必將受到現實的淘汰,而很快地成為一歷史的陳蹟。今日的寺院雖說不會變成明日的倉庫,最糟的卻可能成為外道的殿堂,而今日有限的僧尼也將會成為歷史上的名詞。因此,我們邁向明日的第一步,應該是培養人才、教育人才、儲蓄人才,鼓勵更多的青年從事於更多的佛教弘法事業,開發更多的佛教的相關事業,以消化、接納、培養佛教的明日之星,創造佛教繼起的前途。(一九八七年四月十五日《人生》四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