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當一個勇者
星雲大師:現在的人,學習知識比較容易,學習當一個勇者比較困難。有的人平時逞強好勝,但在危難之前,容易為人收買,忘失身負的重任,忘失做人的骨氣。所以,真正的勇者,沒有多年的修心養性,是不容易成功的。美國的航天員在升上太空以前,都要修習禪定,因為禪定能養成一個人的勇氣。當一個人在生死之前,都能無所畏懼,還有什麼不能勇敢的呢?
長樂先生:《有報天天讀》的楊錦麟,既是我的員工,又是我的兄弟,我尊稱他為“楊先生”。這是個敢於唱反調提意見的人,曾經揚言要在鳳凰衛視成立“團結工會”,但我看中的是他面對生活時的那份真誠、認真與勇氣。
在20世紀血統論猖獗的年代,時機與時運似乎總在與我們作對:剛懂事時餓了一傢伙,上學時亂了一傢伙,尚未成人“下”(上山下鄉)了一傢伙。
楊錦麟是個出身不好的“黑五類”子弟。一個所謂的出身,能給他帶來一百次噩運。
八年知青歲月,為了爭取做一個“可再教育好的子女”,他使出了渾身解數。幹農活直累到尿血,腰疼病終生無法痊癒。而等待他的只有苦難和挫敗。打擊一個接著一個。
良種場的活輕一點,家裡有點權勢的同學都往那兒拱。楊錦麟靠著竭力表現,好不容易拱進去,沒幾天就被踢了出來。偶然的機會,楊錦麟當上了小學代課老師,卻被揭發出“黑五類”的家世,立即被驅逐。
還有一次,知青點分到一個上中專的名額,楊錦麟得知自己已經被提名,為保險起見,他連夜趕了80里山路,去縣里求人,結果還是被掉包頂替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對方苦大仇深,可知青隊都傳開了,對方送給公社一部翻斗車,當時絕對的緊俏貨。
楊錦麟不願意忘記自己的苦難,因為他的苦難是時代的苦難和民族的苦難。因而,他困惑於自己同齡夥伴的大多數,“似乎總是願意告訴人們當年最美好的一面”,而忽略“精神和靈魂深處感到驚嚇戰栗的那一面”,這到底是善意的迴避,還是刻意的遺忘?
自省,是一個民族是否會變聰明的標誌。大愛思過,大愛坦蕩。
十年煉獄,起碼讓楊錦麟明白了三個道理:
一是珍惜機會。如果一個人用數年的血汗和連夜走80里山路的哀求,尚不能爭取到一個上學的名額,他一定知道“機會”二字意味著什麼。
二是勤勞肯幹。無論是農民還是漁民,手停意味著口停。冒死出海,才能讓自己活得好,活得踏實。
三是自信人生。喜歡你的人不再喜歡你,但是你自己要喜歡自己,對你有信心的人不再有信心,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把自己當成一個皮球,別人越罵你,你的氣越足,蹦得越高。
《有報天天讀》這個節目的名字是我起的。 “天天讀”這個詞彙來自於大陸“文化大革命”中的毛主席語錄天天讀,是一個鮮明的符號,它的文化信息含量有歷史縱深感。而這個節目的內容則是跨行業思考激發出的靈感。我以前是搞廣播的,中央電台的報紙和新聞摘要節目當年是個大名牌。我綜合考慮這兩點,定下了這個節目的樣式。
而走上前台這個讀報的楊先生也出人意料:他年過半百,身體發福,一身唐裝,普通話和英文的發音不准。他說,我這種“變音國語”、臃腫身材、長相平凡、年過半百的人物,在內地任何一家電視台,不僅沒有機會上崗,即使哭著喊著爭取在電視台當個保安門衛,也未必有機會,更遑論被毫不猶豫地推到前台。
以正統規範播音,楊錦麟的口音簡直不可饒恕。濃重的閩南口音,“花”“發”不分,“飛”“灰”不辨,吃飯在他嘴裡變成“吃患”,岳飛讀成“岳灰”,連家鄉福建經他一讀也成了“胡見、胡見”……鳳凰衛視的福建同鄉程鶴麟總是拿他開涮:“這廝總是將'幸福'讀作'性壺',無論他說國語、粵語還是英語,其實全是一個'閩南調'。”楊錦麟“冒冒失失”地開口,更多地源於他對電視的“無知”,正所謂無知者無畏。
儘管楊錦麟有瑕疵,卻依然是一隻稀世之鳥,有一種稀有的本事:讓自己的節目有魂魄、個性化。在他個性化的報章解讀中,真性情拉近了楊錦麟和觀眾之間的距離;真學問、真智慧,贏得了觀眾的真喜愛、真欽佩。可以見人所不見、言人所欲言而不敢言不能言之言……新聞的背後,有讀報人的七情六欲,更有其集數十年功力於一身的見地。節目播出不到半年就成為廣告價值六千萬的名牌欄目。
這也是一種勇氣。
星雲大師:佛教講究“修行”,其中要修的一種就是不斷進取的勇氣。懦弱的人很容易被人打倒,甚至有的人不等別人打,自己就先倒下來了。其實人是不應該被打倒的,只要你有勇氣,什麼樣的難關不能通過,什麼樣的苦難不能擔當呢?松竹梅都要經過寒霜雨雪的考驗,人有勇氣和困境奮鬥才能生存。
長樂先生:勇氣十分珍貴。西方一位著名的傳教士亞瑟•史密斯曾經說,中國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氣和正直的純正品性。有人說,這個評價,雖然歷經百年,如今依舊準確診斷出中國綜合徵的病因。我覺得,證明一個人有沒有勇氣,一個重要的體現就是你敢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是作為領導者。大師,您怎麼看?
星雲大師:好“面子”,“死不認錯”是一般中國人的通病。其實,認錯,是要有勇氣的。 1971年時,我想將朝山會館的建築列為佛光山第一期工程。因為我覺得:現代佛教應該適應社會大眾的需要,要能夠提供好的食宿,才能讓信徒安心歡喜地朝山拜佛,所以建議設立一座美輪美奐的朝山會館。不料很少信徒支持這項建設。眼看工程無法進行,有一天,慈惠法師對我說:“台灣的信徒還不懂什麼叫做朝山會館,他們只希望有殿堂可以拜佛,師父應該先建大雄寶殿才對。”我一聽,覺得她的話非常合理,於是立刻修正,因此佛光山後來的建設一直非常的順利。假如當初我只憑理想,沒有“認錯的勇氣”,又何能有後來的方便呢?
你想,如果師父也是一個“死不認錯”的人,久而久之,上焉者不敢違抗,只會唯唯諾諾,沒有深思遠慮;下焉者遵循效法,只知指責別人,不能檢討自己。這樣一來,佛光山哪裡能突破創新,為眾謀福呢?以我多年來授徒的經驗,凡是能夠接受教誨,“勇於認錯”的人,大多進步得快;凡事覺得自己全部有理,“死不認錯” 的人,大多在原地踏步。
長樂先生:自由市場經濟學泰斗傅利曼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在2001年表達了他的懊悔。他說,十年之前,我對那些正從社會主義制度轉型的國家只有三點建議:“民營化,民營化,民營化”。十年後,我發現自己錯了,“後來的發展顯示,法治比民營化更重要,更為根本”。
另一位是美國人盡皆知的兒童心理學家BenjaminSpock(史巴克),他的著作銷量僅次於《聖經》。史巴克醫生主張無限自由的教育方法,但在晚年,他表示,無限自由的觀點錯了,他極力提倡人生要有信仰,家庭重於一切,與他年輕時提倡的完全不同。
承認錯,確實不簡單,尤其對身居高位者或德高望重者,但是傅利曼和史巴克的認錯,並不影響他們一代宗師的盛譽,反而讓人覺得他們心胸開闊,容納異己。勇於認錯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是一種特別有價值的品質,有勇氣開拓,有勇氣認錯,才不會錯過發展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