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一聲令下,我忙著奔走油印,供給教材;同學的一句要求,我忙著整理講義,裝訂成本。忙,使我得到師長的肯定;忙,使我得到同儕的友誼;忙,使我意識到集體創作的重要;忙,使我感受到同心協力的意義。在閉塞的深山叢林裡,雖不曾閱讀“青年守則”,但我早已體會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真諦。觀世音菩薩因為二六時中忙著尋聲救苦,地藏王菩薩由於時時刻刻忙著地獄度生,所以贏得佛子們的頂禮讚嘆。因此,忙是善舉,忙是利行,忙是情義,忙是功德。忙,才是佛法的真諦。
剛開始時,為著一個開示,我往往忙了幾個通宵,準備講稿;為了一篇文章,我經常忙了幾個夜晚,搜索枯腸。雖然未曾領過任何鍾點費,亦未曾得到任何稿酬,但是看著台下的群眾由少而多,由點頭會意到拍手鼓掌,看著自己的一筆一畫印成方方正正的鉛字,刊在每期的《菩提樹》、《人生》、《覺生》、《自由青年》等報章雜誌上,一股強烈的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充塞胸懷,實非錦衣玉食、華廈美屋之樂所能比擬。在忙中,我充分領略服務奉獻,不求報償的法喜。所以,我能有能無,能苦能樂,能大能小,能進能退。
為了讓一本書及早付梓,我曾經守在深山草棚裡一個月之久,趴在塵泥地上,以大地為桌案,奮筆疾書,寫出我對人間佛教的理想。為了讓一本雜誌如期出刊,我時時餓著肚子,從台北大理街走到萬華火車站,坐火車到老北投,再轉公車到新北投,摸黑步行至山頂,將一本新印的刊物交到老法師手上,才鬆了一口氣。每次完稿,望著魚肚白的天色,再看看表,往往已是凌晨時分。雖然我整天忙得無人無我,無日無夜,但在我不僅未曾減少什麼,反而增進了信心道念。
一九五一年,我擔任佛教講習會教務主任,每天起早睡晚,忙著帶領學生做早晚課誦、出坡勞動,忙著準備授課及批改作業。此外,還得忙著圈點八十餘本的學生日記及輔導學生的生活。一個月下來,整整瘦了五公斤。儘管如此,我的心靈卻在忙碌中逐漸提升,我的視野也在忙碌中逐漸開闊。忙,開啟人人本具的潛能;忙,發掘方寸自有的寶藏。所以,我喜歡忙。藉著忙,我精進奮發,自強不息。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四五十年前,正是民生困乏的時代,有人又說:“教書自有香菇面,教書自有好供養。”但我覺得,教書之樂不在豐衣美食,而在灌輸大家正確的觀念。所以每次收到些微稿費或錢時,我總是拿去購買佛書,與佛子們結緣。忙著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實在比黃金屋、顏如玉、香菇面、好供養更有價值。記得那時我常常為了一場講座,從宜蘭坐上一天的火車到高雄,演說完畢,又從高雄乘夜車回到宜蘭。在北宜線、縱貫線上,我雖然耗費了無數光陰,但生命的力量卻隨著滋長,怎不叫人歡喜?除了定期的講演之外,我馬不停蹄,忙著到工廠為勞工開示,到碼頭為漁民布教,到監獄為受刑人皈依,到軍營為官兵們說法。有人說時間難捱,我卻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瞬息即過,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可以使用。
那時,台灣的出租車剛剛開始營業,我為了趕路,偶爾不得不以出租車協助自己奔忙。每當里程表跳動一次,我的心臟也隨之起伏跳動。又要忙碌,又想省錢的滋味固然頗不好受,但是每當望著台下聽眾心開意解的表情,看著身邊的工作能夠完成,心中的喜悅真是無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