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當我撰寫的《釋迦牟尼佛傳》出版時,浮現在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呈給家師指教。由於當時海峽兩岸來往困難,我只有輾轉託人由香港帶到大陸,直到家師有了回音,我才放下心中懸宕的石頭。我這樣煞費苦心,為的就是要讓他老人家知道:我是爭氣的弟子,我不會讓他失望!
一九四九年我初來台灣時,善導寺一張八人座的圓形飯桌,卻圍坐了十五六個人,我常常知趣地默然離去。
在走投無路之下,我想到或許可以去基隆某寺找我過去的同學。當我們一行三人拖著疲憊冰冷的身軀,冒著寒風細雨走了半天的路程,好不容易到達山門時,已是下午一點多鐘。寺裡的同學聽說我們粒米未進,已經一天,趕緊請我們去廚房吃飯。可是就在這時,另外一個人說話了:“某老法師交代,我們自身難保,還是請他們另外設法好了!”當我正想離開之際,同學叫我等一等,他自己拿錢出來買了兩斤米,煮了一鍋稀飯給我們吃。記憶中最深刻的是,當時捧著飯碗的雙手已經餓得不停顫抖。吃完稀飯,向同學道謝以後,在淒風苦雨之中,我們又踏上另一段不知所止的路程。
由於這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我立下誓願:日後我一定要普門大開,廣接來者。結果,二十年以後我實現了願望,先後在台北設立普門精舍、普門寺。我教導所有的徒眾都必須善待信徒香客,直到現在,佛光山的每個分院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每一餐必須多設兩桌流水席,方便來者用齋。對於前來掛單的出家人,則一律供養五百元車資。在現代社會裡,雖然清茶淡飯、杯水車薪也許不算什麼,但是自信誠摯的心意卻是無價的。
後來,我在佛光山開辦中學、幼稚園,乃至佛教雜誌,也都以“普門”為名,凡此都是取其“普門示現”之意,希望徒眾都能效法普門大士的精神,接引廣大的眾生。
我常常在靜夜裡回憶往事,想到當年的一些同道們在生活的壓力和人情的難堪之下,憤而另作打算,如今不少人潦倒落魄,心中真是不勝感慨!
至此我堅信,所謂的“爭氣”,並不是爭一時的情緒,而是爭千秋大業;所謂的“爭氣”,更不是求一己之私利,而是求眾生之福祉。
也就因為這一份為教為眾的認知,時時在心湖里激蕩起澎湃的浪花,我一生從來不因眼前的挫折阻撓而怨天尤人,或失望退縮。
過了兩年,我受聘擔任第一屆台灣佛教講習會的教務主任。當時民風保守,一些人又擔心我的觀念太新,會把學生“帶壞”,講習會從新竹搬到台北後,就不再請我教書。甚至後來圓融尼師創辦東山佛學院時請我教書,也終因道源長老的反對而作罷。
我想到與其和他們爭論,倒不如自己到別處去爭氣,所以,我決定暫時放下文教工作,勇敢地面對大眾,走上社會弘法的道路。
我並不為個人的榮辱得失感到生氣,只是目睹教界的短視近利,不免感到遺憾。為了佛教的發展,為了眾生的福祉,我只有另闢天地,自我爭氣。
“路遙知馬力”,“疾風知勁草”。當年大家嗤之以鼻的“人間佛教”理念,如今已成為教界一致認同的目標。這十年來,我馬不停蹄地應各地信眾請求,在五大洲巡迴弘法,甚至世界各地的佛教團體也經常邀請我參加相關的活動。
我以自己的堅持與努力證明了:當我們遭逢橫逆時,既不需要哀求憐憫,更不需要憤怒抗爭。以願心為動能,我們一樣可以逆流而上;化悲憤為力量,我們依然能夠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