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抗日戰爭爆發,揚州一些寺院的大和尚成群結伴來鄉避難,篤信佛法的外婆獲悉,立即煮菜辦齋,邀請他們來家裡應供。茶餘飯後,在大家的慫恿下,我隨便認了一個師父。就在他們即將把我帶走的時候,我突然仰頭問他:“我可以帶外婆一起去嗎?”
“當然不可以啊!”他慈眉善目地笑著回答。
我又接二連三地問道:“我可以帶母親一起去嗎?”“我可以帶姐姐一起去嗎?”
外婆的堅毅、母親的明理、姐姐的勇敢,一向是我最欽佩的,但是大和尚回复的答案居然全部都是否定的,令我大失所望,故而就此作罷,不願跟去。
就這樣,我錯失了一次出家的因緣,但是我終不於此懊悔,因為一年多以後,我在棲霞山巧遇志開上人,蒙他接引剃度。他,是一位真正為教為民犧牲奉獻的高僧大德!
雖說我是志開上人唯一的入室弟子,然而他從不把我視為他一人所有,對我百般呵護,相反地,他動輒給我棒喝打罵,並且將我置於大眾之中,讓我在大冶洪爐裡歷經千錘百煉。我常想:如果當年我糊里糊塗地隨著那位揚州大和尚出家,在小廟裡修行辦道,享受豐厚的供養,想必日後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株溫室裡的花朵,哪裡經得起時代風暴的幾番衝擊呢?
念及家師對我的種種期望,老師們對我的種種教誨,我總是堅定地告訴自己:“無論將來路途如何艱困,我一定不要做一個焦芽敗種!”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當我從微曦中醒來,才發現船已駛進基隆港口。我們一行百餘位僧侶上了岸,由北部走到南部,又由南部走回北部,全台灣竟然沒有我們容身之地,所到之處,不是吃閉門羹,便是被白眼相待。
我們的腳底磨傷了,衣衫也經不起日曬雨打,破了好幾個洞,肚子經常是飢腸轆轆。行腳途中,人數逐漸減少,乃至到後來寥寥無幾,最後大家決定各奔前程。
之後不久,蒙中壢圓光寺收留安單,我在那裡發心操持苦役,後來又前往苗栗法雲寺看守山林,因為能刻苦耐勞,頗得寺眾信任,但始終感到長久下去,固然溫飽無虞,卻不能對台灣佛教的正信前途有所助益,所以在一番考慮後,告辭他去。
接著,我應邀主編《覺群》週報,由於主事者未能按照創報人太虛大師的原意發展,因此我寧可拂袖而去,不為斗米折腰。二十六歲那年,我被選為佛教會常務理事,當時南亭、慈航、東初等諸位長老都一一落選,自感年紀太輕,又與負責人理念不一,決定不受此職,於是寫了辭職書。許多人批評我不識抬舉,不知時務。
來台初期,也曾為中廣公司撰寫廣播稿,並且幫《人生》月刊前後義務擔任主編達六年之久,同時又經常在《自由青年》、《覺生》月刊等多處報章雜誌投稿,弘揚佛法,承蒙大家厚愛,一度被譽為“佛教文藝明星”。當時曾有不少教外刊物、社會報紙,以重薪聘請我當編輯,做記者,雖然我貧無片瓦覆身,但終究因為這些工作都不是為佛門服務,所以被我毅然婉拒。
一九五三年,我在宜蘭雷音寺落腳,經濟貧窮倒還不是嚴重的問題,治安單位今天調查,明天臨檢,有時傳你過去問話,有時前來取締法會,將整個教界搞得草木皆兵,才是最為無奈。
即使在這種種惡劣的環境下,我還是創造了許多台灣佛教史上“第一”的佳績,例如:第一所幼稚園、第一座講堂、第一支歌詠隊、第一次電台弘法、第一次環島布教、第一次家庭普照、第一個星期學校(兒童班)、第一次鄉村布教、第一次有佛教紀念品……凡此所憑藉者無他,只不過自始至終,我一直堅持“不願做焦芽敗種”的信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