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隨和謙讓,從小甚得長輩疼愛。一天,一位史老師見我被同學欺侮,對我說:“孩子!你要振作!你要勇敢!這個世界是屬於勇者所有!”
我將這句話記在心頭,數十年來,自我奮發,精勤努力。現在回顧往事,我自覺也有勇敢的一面。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爆發,神州處處風聲鶴唳,連故鄉揚州也不例外,炮火槍聲,街頭巷戰,時有所見,屍橫街頭,怵目驚心。在槍林彈雨中,我不僅曾經見義勇為,救活一位中彈受傷的戰士,告訴大人用門板送他回後方;逃難時,更有躺在死人堆裡的經驗。那時,我不過十歲,在家人眼中,我是個膽識過人的孩子。第二年,排行老三的我,隨著母親,離鄉背井,去尋找經商失踪的父親,雖然烽火漫天,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到了棲霞山,我為了一句不經意承諾的話而毅然出家,說來也算是十分勇敢。
一九四七年,我出任白塔小學校長。那時每天都在夾縫中提著性命度日,但是卻從不感到畏懼。
當時佛教積弊甚深,連本身自保尚有問題,遑論發揮濟世度眾的功效。有鑑於此,我與一班志同道合的僧青年聚集起來,在宜興創辦《怒濤》雜誌,到徐州編印《霞光》半月刊,赴松江張貼牆報,發送傳單,甚至街頭講演,宣揚革新佛教、邁出山門、走入社會、廣利眾生的理念,雖然備受舊勢力的打壓,但憑一股興教護國的熱忱,我們不畏權勢,愈挫愈勇。
一九四八年,我們來到了南京華藏寺,蒙住持蔭雲和尚厚愛,將全寺交給我們管理。我們一心志在復興佛教,發現寺內陋習甚多,即刻著手改善,制定新生活規約,革新經懺制度,卻不料與舊僧衝突日甚,加上我們的思想前進,已然觸怒了當地的軍閥政客和土豪劣紳。舊僧與官僚遂勾結起來,對我們百般迫害,煮雲法師被他們打得死去活來,松峰、松泉法師幾乎喪命街頭。我任職監寺,每天出生入死,卻了無懼意,只覺得強烈的使命感時刻充溢胸懷,鼓舞著我們為教奉獻。自忖清末六君子的譚嗣同、革命烈士秋瑾、林覺民等,為了拯救黎民於倒懸,尚且不惜犧牲一己生命、家人幸福,吾等出家大丈夫欲振興佛教,普澤蒼生,若不肯勇敢犧牲,又豈能成事?
一九四九年,我與同道智勇法師相約:他留守大陸,我則孤身來台,共同續佛慧命,紹隆佛種。由於長年深居內地,當時孤陋寡聞的我,對於台灣的印象,竟然還是古籍中所描述的蠻荒瘴癘之地。心中想到:玄奘大師不也歷經流沙猛獸之險,隻身西行,取經訪道嗎?古德有云:“為大事也,何惜身命!”我毫不猶豫地承諾下來,孑然一身地到達人地生疏的台灣北部,幾經輾轉,才獨自一人至宜蘭弘法,甚至在不了解全省人文地理的情況下,單槍匹馬,環島布教。多年後,不懂英語的我,還曾經數度隻身赴世界各地弘法。回想當年一個涉世不深的青年之所以能赤手空拳,不怖不畏地面對陌生的環境及遙不可知的未來,所憑者無非是堅定果決的勇氣罷了。
來台初時,舉目無親,我四處尋求掛單,卻頻遭拒絕,備受奚落,而三餐不繼、飢寒交迫則是常有的事,我卻從不為此氣餒。早年,孫張清揚女士對我禮遇有加,並有意出資送我出國留學,我一貧如洗,卻未曾動心,更未嘗向她訴窮求援。雖然那時無錢無緣,斗室中連一張陳舊的桌椅也沒有,為了接引知識分子,我竟能首開先河,發起大專青年學佛,記得當時優秀的青年吳怡、張尚德、王尚義等,都是參與第一次佛教座談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