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方進步先生一再表示要將台南福國寺獻給佛光山管理。本來我未曾動心,但五六年來見其誠意殷殷,便允諾接納,並請心定前往接洽,才發現寺方負債數百萬元。我聽到心定的報告,真是左右為難,因為在經濟上,佛光山哪裡有這些能力,但是因為自己已經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答應接受,為維持不退票的形象,只有萬分無奈地張羅還債事宜。
類似這種情況不勝枚舉,但是我都咬緊牙關,一一承擔下來。堅持永不退票的理念免不了吃一點虧,但在無形中也長養了自己的精神毅力,贏得了別人的尊重愛戴,所以其他有形有相上的損失就不足為道了。
十餘年前,台南加工出口區請我作一場講演,我最初回答:“太忙了,無法排出行程。”對方表示講座可排在次年,我一來感其誠懇,二來覺得日期還早,便隨口承諾。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年一眨眼就過去了,約期迫在眉睫,而當時我在洛杉磯舉行西來寺籌建會議,正討論到緊要的地方,儘管許多徒眾勸我打電話請主辦單位將演講改期或推辭,但我力排眾議,堅決不可退票。因此為了這一場兩個小時的講演,我從洛杉磯飛往台灣講演後,第二天即刻趕回美國,連同候機、逗留、坐車,為了兩小時的演講,總計我花了六十小時。雖然如此,至今仍為自己在萬難之中保持永不退票的紀錄,未曾耽己誤人,而感到自得。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四日,我在浴室跌斷腿骨,於榮民總醫院開刀出院後的第三天,因為想起兩個月前曾答應彰化西方佛光分會的邀請,已排定是日晚上主持佛學講座暨皈依典禮,遂穿戴整齊,囑人準備車子。雖然主辦單位表示可以延期,勸我休養,一旁照料的弟子們也爭著代我前去。但一生永不退票的性格使然,我終於說服大家。猶記得當時台灣各種公共場所缺乏無障礙設施,我坐著輪椅,沿著漆黑顛簸的小徑,前往文開小學活動中心的講台。當看到千名信眾已井然就座,那種渴求佛法的神情,不禁自忖:還好親自來此,雖然諸多不便,但總算沒有辜負信眾的期望。九月七日,我又依約趕到台北圖書館國際會議廳,為台灣文藝協會主持講座,與會者見我到來,莫不動容流淚,整個會場籠罩在一片感人的氣氛中,更鼓舞了我的信心勇氣。
由於這兩次講演我都經歷輪椅上下講台的困難,唯恐十月份在東京的講座太麻煩別人,因此去電東瀛,沒想到日本《朝日新聞》的名記者吉田實先生及國會議員一再誠懇地表示願意作各種服務,所以我只有靦然赴會。十月二十八日,抵達日本國會大廈時,承蒙議員先生們不嫌棄我的不便,同心協力將我抬上講台,使這次講座得以圓滿完成。
十一月十九日,為了紅磡體育館三天的佛學講座,我又飛往香港,其間又蒙航空公司美意,以特別的升降機將我送上飛機。對於他們助成我不退票的心願,至今仍銘感五內。
一九九四年初,我對外宣布佛光大學將於一九九六年開學,但沒想到山坡地的開發困難無比,光是中興工程公司為此所訂的紙上計劃就有數公尺之高。後經專家的評估,兩年之後,才核發雜項執照,准予開始挖地。眼看不能如期開學,正是心急如焚的時候,獲悉嘉義某管理學院雖有建築執照及設校執照,但因內部問題叢生,無法進行下去,儘管必須撥款數億元才能成事,但為了履行開學的承諾,做一個不退票的人,我還是不顧一切困難,勇往以赴。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八日,總算在千萬人的期盼下,南華管理學院如期開學,這是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所不收學雜費的大學。而台灣教育界人士更是以驚訝的口吻告訴我,這種辦學的速度是世界教育史上的一個奇蹟。
我這一生中為了不退票,不但總是在萬分驚險中度過分分秒秒,而且經常在時空軌道上疾奔,在身體勞累中硬挺。有一回,由於安排行程上的疏失,使我必須在同一天中午,主持台北道場的演藝人員的素齋談禪及台中東海道場的佛光緣書畫義賣記者會。兩地相隔兩百公里,在別人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雙方主辦者都不肯讓步。為了免除爭執,我只得和他們約定,上午十點半到台中,中午一點半到台北,撇開講話的時間不談,即以當時周日的路況而言,也是萬分困難的事,但我依然勉力而行,結果如時到達,讓大家皆大歡喜。
類似這樣的情況雖已歷經多次,但因為我向來秉持“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的原則待人處事,所以不但樂於做種種努力挽回局面,還要反過來安慰替我排行程的徒眾:“沒有關係,既然訂了,就不要改了。”沒想到他們因而經常如法泡製,而我為了讓他們也能做到不退票的美德,所以一直忍耐配合,過了半生。儘管如此,珍惜信用不但為自己增添資本,也是在成就別人的好事,所以我還是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切。
記憶中,不但已經訂好的行程,我未曾改期,已經買好的公車票、火車票、飛機票、船票,我也從來不肯退票,雖說經常為此面對許多困境,但我總覺得自己不能因片面的理由而失信於人。古德說:“人言為信。”人言到了不可信,豈不成了非人嗎?西哲曾說:“懊悔的果實最難吃。”的確,許多人做事經常懊悔,經常退票,結果一生都在遺憾中度過,其實懊悔無益,退票失信,唯有振作精神,實踐諾言,“永不退票”,負責到底,才能擁有一個圓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