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所謂管理,不一定高高在上,發號施令,而應當深入群眾,將團隊的精神帶領起來。三十多年前,我初創佛教學院,即使像“出坡”這麼一件例行的事情,我都親自說明意義,並且身先表率,挑磚擔水。三十年後的今天,想要為我做事情的徒眾何止萬千,但我不僅未曾以命令的口吻叫人做事,還經常主動地為徒眾解決問題。常常聽說某個徒眾在北部事情忙碌,我便為他主持南部的會議;往往知道哪個徒眾正在主持匯報,一時無法結束,我就為他代課教書。我覺得,最好的管理,是自己先與對方建立生死與共的觀念,才能發揮最大的整體力量。
有些人從事管理,善於謀略在人我之間製造矛盾,然而一旦被人拆穿,就不易為屬下所尊重;有些人從事管理,喜用計策先試探別人的忠誠,但是一旦被人識破,就不能為對方所信服。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好的管理方式,是以己心來測度他情,以授權來代替干涉。像龔鵬程先生和我素昧平生,只因聽說他的才華,便立刻在飛馳於高速公路的車廂裡,先用移動電話邀請他擔任校長,他先是一陣愕然,聽說我要建的是一所屬於全民的精緻大學,便一口答應,從此多年來的校務我未插手干涉,南華在他的帶領下,校譽日有所增。目前西來大學的校長陳乃臣先生,過去是花蓮師範學院校長,我將校務交付給他之後,也很少過問,西來大學的校務在他的拓展之下,也是蒸蒸日上。
在世上,一些父母和兒女們說:“你看!隔壁張家的某某多好,成績這麼好,哪像你?”結果,孩子被說得一無是處,只有自暴自棄。在社會上,一些主管總是責備屬下不如別人,說者固然是恨鐵不成鋼,但沒有想到聽者的想法如何,根器如何,也就枉費心機了。每個人資質不一,各有妙用,只要你善於帶領,敗卒殘兵也能成為驍將勇士,最重要的是,你是否能看出他們的優點長處,而給予適當的鼓勵?你能否看出他們犯錯的癥結,而給予確切的皡導?尤其,你能否不傷害他的尊嚴而讓他的人生得到成長?像盤珪禪師以慈悲愛心感動惡習不改的慣竊,仙崖禪師以不說破的方式教導頑皮搗蛋的沙彌,凡此皆可看出歷代高僧大德管理十方叢林,接引各類僧眾的善巧智慧。
過去曾經有一個連名字都不會寫的男孩被送來佛光山,大家都嫌他笨拙,我用玩的方式來教他,慢慢地他竟然開了智慧。大雄寶殿剛落成時,裡面一萬四千八百個小燈泡的線路錯綜複雜,都是他一人包辦。還有一個摩登妙齡女郎,每次來山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當時不知有多少人反對我收她做出家弟子,但她後來在佛法的熏陶下,不但勤勞努力,而且本分盡責,得到眾人的讚美。所以,說到管理,其實是在考驗自己心中有多少慈悲與智慧。
信徒和我講話時常會驚訝地說:“你說中我的心事了!”這是因為,我自四十多年前弘法以來,就常在揣摩前來的聽眾、信徒是什麼職業,抱著什麼心態,我要和他講什麼話,讓他歡喜,讓他感動,由於我能用心為人著想,所以後來我在管理人眾的時候,就能應付裕如。
我接辦南華管理學院時,曾將一座大樓的設計方位改變,事後許多人說改得真好,他們問我是不是會看地理風水?其實,心有心理,人有人理,情有情理,物有物理,地當然也有地理。過去我在讀佛學院的時候,每次一上殿,我就知道要趕快站到哪個位置,因為我喜歡敲法器,即使沒有開我的牌,也總想有遞補的機會。每次一到齋堂,我也知道應該往哪裡坐,因為我的食量大,我要找一個行堂容易看到的地方,好為我添飯;每次一到教室,我會知道該到哪個位置去,因為過去寺院沒有錢點油燈,只有自己趕緊選擇光線最好的地方;每次和師長談話,我也知道該往哪里站,因為我要引起他的注意,好讓我能有更多學習的機會。後來舉凡隊伍的排列形式、建築的遠近高低、事情的快慢程序等,我都能拿捏得準確,這是因為我能用心將自己的空間管理得當的緣故。
我經常在客人要來的前一刻,站在門口迎接,讓對方驚喜不已,有人問我是不是有神通?其實這是因為我從小就訓練自己要有時間觀念,例如什麼是五分鐘,什麼是十分鐘,甲地到乙地需要多少時辰,做一件事情要花費多少時間,我的心中都了了分明,所以一切事物當然也就能夠管理得恰到好處了。
每年大年初一,我能約略算出今年春節大概會有多少人上山;在某些地方待上一兩天,我也能知道當地寺院油香的多寡。徒眾輒感驚訝,其實我無絲毫特異功能,只是因為我有心去留意大小車子的流量,我肯去主動地了解每個地方的人文經濟,由於我心裡面有數字的概念,所以在管理寺院的時候,無論行政、財務、工程、總務……當然就能夠預事而立,面面俱到了。
所以,管理的妙訣,在於將自己的一顆心先管理好,讓自己的心中有時間的觀念,有空間的層次,有數字的統計,有做事的原則。尤其最重要的是,讓自己的心裡有別人的存在,有大眾的利益,能夠將自己的心管理得慈悲柔和,將自己的心管理得人我一如,才算修滿“最高管理學”的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