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承蒙有人讚美我,說我門下徒眾之多、寺院之多不知是如何管理的。其實,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管理的法則,像我管理寺院,從不上鎖,像大雄寶殿、大悲殿、會議室、客堂、教室等都是全日開放,好讓大眾隨時都可以進來瞻仰、使用。我管理物品,不喜歡建倉庫,我覺得物品是做來給大家用的,最好能物盡其用,東西一旦堆在倉庫,沒有人看得到,往往一放多年,等到要用的時候已經發霉生鏽,豈不可惜!我管理錢,也不喜歡放在秘密的地方,三十多年前在壽山寺的時候,我將錢放在固定的地方,讓學生、徒眾各取所需,我認為這才是公平之道;我管理人,倡導法治、人治,甚至無為而治,我覺得最好的管理,其實是自己內心的管理。心治則身治,身治則一切皆治。
有一段民間的繞口令說:“有一個城隍廟,東邊坐了一個管判官,西邊坐了一個潘判官,西邊的潘判官要管東邊的管判官,東邊的管判官要管西邊的潘判官,究竟是要東邊的管判官來管西邊的潘判官,還是西邊的潘判官來管東邊的管判官。”就是判官也彼此不服氣,你要管我,我要管你,互相看不起,僵持不下,就很難為城隍爺了。可見有了管理對方的想法,就有了分別對立,反而就更難管理了。
在禪門有一則饒富趣味的故事,可以和上面的繞口令成為對比。有一個信徒到寺院找住持講話,住持叫旁邊的一位老禪師說:“你趕快去沏茶!”不久,住持又叫他:“你快去切一盤水果來!”住持和信徒講完話,又向老禪師喊道:“你陪客人聊聊啊!我有事要先走了!”住持出去了以後,信徒很奇怪地問老禪師:“這位住持是你的什麼人啊?”老禪師回答:“是我徒弟啊!”信徒大為不滿,說道:“既是徒弟,怎麼可以叫師父去泡茶?”老禪師回答:“他只有叫我去泡茶,沒有叫我去燒茶,燒茶就比較難了。”“他還叫你切水果!”“他很慈悲啊!只有叫我去切水果,沒有叫我去種水果,種水果可就更難了。”“他自己先走了,還叫你來陪我!”“他年輕,比較有用;我老了,所以做一些瑣碎的事情。”其實,在這個寺院裡,老禪師才是真正懂得管理三昧的人,由於他能顧全大局,放下身段,透視人際之間的因緣關係,因此讓整個寺院和合無爭。
有鑑於“人和為貴”,所以我一向主張“集體創作”,我覺得最上乘的管理方式,應該是讓大家自動自發,肯定彼此所扮演的角色,互相合作,共同奮發突破。我也大力提倡“同體共生”的精神,我覺得最高明的管理原則,應該是讓整個團體能夠產生共識,上下一心。雖然我一手創建佛光山,但我都以召開會議來代替下達命令;儘管我是多少人的師父、師公,但我寧願大家商討研究,也不願斷然否決別人的意見。當然,其中也曾遇到很多不必要的困擾,例如一些應趕緊實行的議案,因為主事者的保守而延誤時機,以致日後必須付出多倍的努力及代價,但是為了尊重他人的看法也有其必要,所以我願承擔一切後果。三十年來,為了斡旋各個單位的意見,為了調和各個主管不同的看法,總有開不完的會議,但想到能給人多少利益,給人多少方便,給人多少學習,一切的辛苦即刻化為烏有。
過去曾經聽過一則家庭主婦的故事,讓我感念良多。有一個母親就要過七十歲生日了,家人們秘密地商量著如何為她祝壽,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她最喜歡什麼,最後小兒子說:“我知道,媽媽最喜歡吃我們每餐剩下來的飯菜。”大家想想,的確如此,於是到了這一天,兒女們就將冰箱裡的剩菜清出來煮了一鍋,說道:“媽媽!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們煮了您最喜歡的剩菜孝敬您。”這位母親聽了,一面流淚,一面說道:“是的,我最喜歡吃剩菜,幾十年來,你們所不喜歡的,我都默默歡喜承受下來。”自古以來,男士多稱自己的太太是內人、拙荊,甚至賤內等,其實賢妻良母才是一個家庭裡面主導內外的核心人物。我將這種肯犧牲,肯奉獻,不計較,不嫌苦的管理方法稱為“剩菜哲學”,用它來教導我的徒眾;但看古今中外,善於管理的良臣名將不都是因為擁有這種體貼、承擔的美德,所以能夠克敵制勝嗎?像吳起領軍,不但與兵士同榻而眠,同桌而食,而且噓寒問暖,為吮膿血,所以官兵們都肯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廣帶兵,在飢乏之際發現泉水,不待士卒盡飲,必不近水;不待士卒盡餐,必不嘗食,所以大家都樂於為他效勞賣命,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