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廣平生
雅操堅持詎偶松
為貪苜蓿曲相從
本來或不膺奇疾 監斃之言囑得凶
【正文】廣 平生【廣平,縣名。】,余父執【(曲禮)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註)父執,父之同志友也。】。不敢斥言其名。博學能文章,兼工八法【謂善書也。 (書法苑)點為側,橫為勒,豎為督,挑為趨,左下為策,右下為掠,左上為啄,右下為磔。古人用筆多於永字取其法,以備八法之勢,能通一切之勢也。】。餼於 庠【餼,音戲。餼於庠,補廩之謂。】,屢蹈省門不第【猶言屢次鄉試不中。】。家貧,出就幕,當道爭延致之。既而至毗陵【毗,音皮,昆陵,即常州。】,為太 守聘掌書記,賓主甚相得。不數年,入資得教諭。捐事甫成,即得奇疾。初類軟腳病,繼而手攣不能動【攣,音鸞。(正韻)攣,手足曲病也。】,繼而頭僵頸折不 能仰絕,似身被三木【三木註詳前獲盜篇第三則。】,囊頭桎梏狀【桎梏,音質穀。(後漢書範滂傳)皆三木囊頭,暴乎階下。(按)如罪人荷枷帶鎖之形狀 也。】。太守送之歸,歸未匝月而卒【匝,音紮,周也。】。
【譯文】廣 平縣一書生,是我父親的好友,不便直言他的名字。博學擅於寫文章,書法也很有造詣,是補廩生,每次鄉試都不中。家境又很貧窮,就出來當幕僚,許多地方都爭 相聘請。他接受了毗陵(常州)太守的邀聘,作了書記,相處很融洽。過了幾年,用錢捐了一名教諭,剛剛成功,就得了怪病。開始時像是軟腳病,接著手就攣曲不 能動了,後來頭頸曲僵變硬,不能抬頭,好像帶著頸枷鐐銬。太守就把他送回老家,到家不久,就死了。
【正文】生 素諄謹無大過,忽罹此慘報,人咸謂其薄命,不應得官。雖青氈一片【(晉書王獻之傳)有偷兒入其室,盜物都盡,獻之徐曰:青氈我家故物,可特置之。群盜驚 走。(按)世謂師位為青氈,本此】,亦無福消受,致得奇疾以終。然書記館谷薄,生又有家累,何遽能積千金捐教職,人亦以是疑之。及生歿數年,偶與曹竹樓言 及,始知生之死,殆有孽報矣!
【譯文】該 生一生諄誠謹慎,沒有大過錯。忽然遭此慘報,都說他命薄,不該得官。雖然是一名教習這樣的清職,也無福消受,以致得這種怪病而死。但是,太守府中的書記的 官糧很薄,他家累又重,哪里突然能有千金用來捐買教諭之官職?大家對此也心有懷疑。他死後過了幾年,我偶然間與曹竹樓談起此事,才知他的死是孽報所致。
【正文】生 客毗陵時,與郡之富家某相得。某有族人素無賴,屢以事訛索富家,至不能一日安。控官薄責之,出則鬧愈甚,無以為計。商之生,許以能除害,當奉千金為壽 【(馬祖常詩)千金為人壽。(按)為壽,以財贈人之託辭也。】。生固拒,而微露欲捐教,苦無資意。富家遽曰:「君能為我去此害,即當代為入資。」生始許 之。以無賴子不法事告太守,太守素疾光棍,遽以親訪,飭縣捕而置之獄。生復為囑縣尉監斃之。無賴子既死,某果代生入資,得教諭。未半年而病作。曹與生之至 戚某,蓋聞其言若是,籲亦可畏矣!
【譯文】他 在常州時,結識了當地一富豪之家,很親密。這家有一同宗族人,是個無賴,經常找茬生事去敲詐,使他們天天不得安寧。上告官府,只是對那無賴輕微責罰一下。 無賴出來後,更加鬧得厲害。富家沒有辦法,就和廣平縣的這位書生商策辦法,許諾說若能除去此害,願奉送千金作為壽禮。這位書生拒絕了,但透露出自己想捐一 個教諭而沒有錢。富家馬上說:「先生要能為我除去此害,這筆錢我代你出。」書生才答應下來。他把無賴的敲詐行為告訴了太守,太守最憎惡光棍無賴,就親自 查,並下命縣府捕吏,把他抓捕入獄。這位書生就囑咐縣尉把這無賴關死在牢中。無賴一死,富家果然代書生出了錢,捐了個教諭。未到半年,書生就發病了。這些 話是曹先生從書生的一位至親那裏聽來的。唉,真可怕啊!
【正文】坐 花主人曰:「以生之醇雅,一時之誤,遽蒙慘死,人咸惜之。雖然,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獨殺【二句出漢書嚴延年傳,延年母謂延年語。(師古註)言殺多人者,己 亦當死。】。若無賴子者,非奸非盜,特苦累其族人而已。即族人亦非真勢不兩立也。一富一貧,而饑寒迫身,冀以宗盟,得沾河潤耳【(左傳)周之宗盟,異姓為 後。(漢書皇后紀贊)身當隆極,族漸河潤。(按)同族曰宗盟。得沾河潤,即邀周濟之謂。】。夫事既為人情所或有,人即非王法所必誅。乃操同室之戈【鄭康成 與何休為難,著發公羊墨守一書,謂之同室操戈。(按)世謂同族相鬥為同室操戈,本此。】,尚為剝膚致痛【(易經剝卦)象曰剝床以膚,切近災也。(按)世為 災害切身者,為剝膚之痛,本此。二句指富家除族人之害言。】,設彌天之網【彌,滿也。】,竟因人手多贓【髒,音藏。(廣韻)納賄曰贓。(按)此二句指生致 死無賴子言。】。卒之彼既獄底冤沉,生亦幕中疾作,手攣頸折,狀類俘囚【俘,音孚。俘囚,罪人也。】,非所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者與【與,音 於。】?
【譯文】坐 花主人說:「像這位書生的醇厚清雅,由於一時之誤而遭慘死。人們都為他惋惜。雖然如此,但天道卻清楚地表明,人是不可以隨便殺的。就拿這無賴說吧,他既非 奸,又非盜,只是對他的族人苦苦相纏累。這個同族之人也並非與他勢不兩立。一個富,一個貧,由於饑寒逼身之苦而希望在同宗人身上得點好處罷了!這種事,既 是人情之中可能發生的,這種人也不是王法所必須誅殺,而又同室操戈為敵,要想除滅族人之害,書生卻布下大網,就因為得了大筆贓款,致使他獄底沉冤,而自己 也得奇病發作,手攣頸折,像似俘囚一樣。這不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最好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