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帶業往生」一語,佛經內並無明文,這是祖師們融攝經論的含義發揮出來的。它的實際用意是:薄地凡夫,業障積習深重,非一生一世修行所能除盡。即使已大徹大悟,最後一分無明仍未破滅,因為到了等覺菩薩位,還有一分無明未盡。誰又能一生修證到等覺位呢?這未盡的無明就是惑業。所謂「帶業往生」,即是帶這「業」往生。念佛行人,即使證到理一心,似也不能超過等覺菩薩,所以還不免有無明在,故欲往生,還須「帶業往生」。決不是說念佛修行人,修行時也可以幹點壞事,損人利己,將來可以帶業往生的。
或曰:印光大師說,五逆十惡人,平時不知修行,但也未曾謗佛,臨終得善知識為之開導,發願念佛,求生西方,也得帶業往生。這不是明明告訴我們現在幹點壞事,將來也可以帶業往生嗎?答曰:請注意,此等大惡人,臨終得遇善知識,又能正念分明,放捨身心,不顧病苦,一心念佛,求生西方,是何等力量?!又是何等善根、福德、因緣呵!是不是一般常人所能企及?我親見很多念佛多年的人,臨終為病苦所惱,不能念佛,甚至不願聆聞佛聲;或想念親人,不願憶佛念佛;或昏迷不醒,不能念佛聞佛。而此等大惡人反能臨終承教,徹底放下,正念分明,一心念佛,打退陰境,往生西方,是何等力量所使然?豈佛親於彼而疏於此,厚於前而薄於後?這其間實大有因緣在!蓋有一般修行人前生不明心要,只務得定,竭力克制妄心,不許伊動,如搬石壓草,石去而草復生,不成究竟。故當命終後轉身再來時,習氣妄動,尤甚於前,而成惡逆,迨一聞開示,觸動前因,故又能立刻放下,專心一意念佛,求生淨土,非偶然也;或逆行菩薩,示跡現生,為度生故,污其外形,以掩行藏,非一般常人所可投機取巧,依模學樣,援例往生的。
或曰:禪宗大德直證佛地,所謂等妙二覺,猶是他提草鞋漢,總該沒有最後一分無明了。那麼,此等人生西,不須帶業往生了嗎?曰:禪宗所證是理即佛,所證理性與佛無二無別,但就事說來,尚未證到果佛地位,因此並不能與釋迦、彌陀等量齊觀。不見帝問玄沙:「宗下見性成佛,是否已到果佛地位?」沙曰:「只是因地佛,並非果地佛。」所以開悟見性,一般只登初地,相當於見道位,尚待向上修證,分破無明,圓證法身。所以說宗下見性後,即直登無修、無得、無證位,實大錯誤,因尚有一個如喪考妣在也,如何不須帶業往生?!
復次,所謂無修、無得、無證位者,是理邊事,同時也是到家人語。因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何待修證?但當無明業習未了,貪著猶在,尚於惡道中頭出頭沒的時候,又非不眾生!既有業習,就有幻受,既有幻受,也就不無幻修、幻得、幻證了。所以這句無修、無得、無證的話,也是真實到家人語。因在凡不減,在聖不增,在染無失,在淨無得故也。今若尚在路途上,就說無修、無得、無證,豈不言之過早!
或曰:末等於初,生死就是涅槃,路途就是家舍,雖然了生死,就在六道中。答曰:一切不二是真理,但須證到這種地步始得。假如現在還有苦樂在、怖畏在,還有氣惱、患得患失在等等,那麼路途不是家舍,生死也不等於涅槃。因為諸蘊未破,幻受猶在。在人道中,還有苦樂之見,何況餘道!試看調達在地獄,如享三禪之樂,相去奚啻天壤!所以修心人大須仔細,切莫空說大話,莽莽蕩蕩招殃禍!
復次,真正證到無修、無得、無證的人,也不說個無修、無得、無證。一說無修、無得、無證,豈不正坐在有修、有得、有證裏嗎?
但是禪宗行人,開悟大有深淺,不可一概而論。有的直下到底,積習無明,一時齊破,即『楞嚴經』所謂「理屬頓悟,乘悟並銷」也。這種人即無修、無得、無證者,但此種大根人,究屬少數,不可多得。有的雖已見性,積習尚存,須用綿密保任功夫,漸除習氣,分破無明,而圓證法身。此種保任功夫,即無修之修。因為他們既不用什麼法門來修習,也不冀有所得與所成,平時只用個凜覺功夫,隨有念起,一覺即空,空亦不住,任運騰騰,自在受用。到後亦無覺不覺、空不空、自在不自在,鎮日如癡如呆,無得無失,才是到家了手時節。此等功夫,即『楞嚴經』所謂「事則漸修,因次第盡」者是。現在修行人中,大都屬於這種「頓悟漸修」者。
好了,這裏不是談禪,離題太遠,尚待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是把話題拉轉來,談談帶業往生吧!說到「帶業往生」,遺憾的是,時下各宗同仁往往把這句話的含義擴大而搞錯了。有些人以為這是佛、菩薩的慈悲寬大,只要每日供佛、念佛或參禪、持咒,雖然犯點罪,做點壞事,無關緊要,佛、菩薩照樣會原諒寬恕他們的。淨宗有阿彌陀佛接引他們生西;他宗則有相關的佛、菩薩佑護他們超脫輪回。以是,他們竟無顧忌地一面修行、念佛,一面又幹些壞事,把整個佛教塗污得不像樣子,以致世俗毀謗說:「要看黑心人,吃素道裏尋!」「口念彌陀、釋迦,心裏貪盜欺詐!」聽之能不令人痛心?!
試問懷這種心念的淨土行人,心裏淨不淨,能不能與淨土相應?又能不能與彌陀感應道交、打成一片呢?但是有些瞎漢,還要嘴硬,說不要緊,有阿彌陀佛做怙依,雖然做了些壞事,但到臨終,佛還是會憐憫我們,寬恕我們,來接引我們生西的!哈哈!假使這樣阿彌陀佛還來接引你們生西的話,倒變成鼓勵你們在世間作惡了,有這種道理嗎?假使真有其事,那佛還講什麼因果報應?!又為什麼要勸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呢?或曰:五逆十惡人,不是重罪犯嗎?他們怎能臨終十念生西呢?曰:請勿錯會,他們不是於信佛後又做五逆十惡的事,以前不明因果,無心誤犯,故能一信佛後,幡然悔悟,徹底懺悔,消除心業,往生西方。相反,已信佛的人再犯罪,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外加用功不力,念佛疲軟,業不能懺,如何能往生呢?
我想當這些人在假充嘴硬說不要緊時,心裏亦未嘗不寒慄。因為人人都有天良,做了壞事,必受良心譴責,而深自痛苦驚怖。這些人,縱然一時為利欲薰蔽而隱昧良心不知羞怖,但到了臨終最後一剎那,所做惡事就隱藏不住,一一顯現眼前,深受良心責備而痛苦萬分。那種天良苛責的痛苦,勝過一切嚴刑酷罰,所謂泰山壓頂,大火焚身,風刀解體,苦不堪言!以致痛哭嚎叫,息促神迷,茫茫蕩蕩地跟著業境流浪惡道去了!到那時還能嘴硬說我有彌陀接引嗎?
諸位道友,「帶業往生」這句話千萬不要搞錯。不能認為一面念佛,一面做點壞事不要緊,這是絕對要不得的。因為六道輪回,全憑善惡業所支配,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現在要進一步求生淨土,了脫生死,心地不善良,人道的資格還不夠,如何能生西天呢?所以蕅益大師描述的「真信」說:真信除信自、信他外,還要信因果與理事!這就是教我們心要清淨、要善良,才能得萬德莊嚴的福果—淨土!
另外,如上文所引,蓮池大師在三種不能往生淨土的人裏,把心地不善良的人,列為第一種。可見心地善良,是第一先決條件了。我們如有過錯,請迅速從今日起在佛前痛切地懺悔,永不再犯,還要力行眾善,以救前愆,生西始可有望。如專門依靠佛力接引,幹壞事而想帶業往生,那真是西行卻向東了。
再者,關於他力接引的問題,在第一節裏已略有說明,現在因談到本題,須再詳細討論一下:
首先,我們從生西的三資糧來看,信願行三,如鼎三足,既然不可缺一,那麼信願之外,行亦就非常重要了。行既非常重要,足見生西也非專賴他力。單獨依靠彌陀的願力的人,假如可以單靠彌陀,那麼要「行」做什麼?既要「行」,那就他力之外,尤需自力了。
或許有些貪便宜、怕用功的人要說,蕅益大師說:「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由此看來,行—持名只不過是品位高下之依據,而生西方,全憑信願,就是專賴佛力。我們現在只要能生西,品位高下在所不顧,甚至生於邊地,也於願已足,因為「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我們能生到西方就行了。
殊不知大師此語,乃對偶句,不可分割開來,斷章取義。他上面說個信願,接下來就說個行,意思就是以信願來導行,由行而圓成信願。也就是說,要生西方,須以信願為先導,無信願不能往生,同時這亦是對只有行而無信願之人說的(我們在第一節裏說過,明朝很多禪宗行人,假借念佛為入定的方便,是只有行而無信願的)。但是生西方,有九品高下之不同,而這高下不同的往生品位,就全須由持名的功夫深淺來決定了。這豈不是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往生西方,品位高的,固然要較深的念佛功夫,就是品位低下的,也要有較淺的念佛功夫,才能往生。而不是單獨依靠佛的力量,由佛來決定的!這樣理解,方符蕅益大師的真意,也才和其他佛祖的教示相契。
假如不須行,單靠信願就能往生,那為什麼佛在『阿彌陀經』中囑咐我們要執持名號?又為什麼在『十六觀經』裏教我們要修種種觀行呢?蕅師乃一代教祖,豈能違背佛意,別出心裁地以無稽之談來迷誤後人?又豈可說蕅師之主見高過於佛呢?
再看印光大師『與陳錫周居士書』中說:「以信願為先導,念佛為行證。信願行三,乃念佛法門宗要。有行無信願,不能往生,有信願無行,亦不能往生。信願行三,具足無缺,決定往生。」可見信願行為生西三要,如鼎三足,缺一不可。蕅師與印師,皆蓮宗法祖,由上而下,血脈相承,絕不會前者誤引後者,也不至後者反對前者。由此可見那些說只要有信願而不須行的,乃是一般瞎漢偷懶之遁詞也。
而且,就一般常理來說,既有信願,為何不行?不行,又怎能表示有信願在?更何能圓滿成就信願?是以信願是行之先導,而行則是信願之歸寄!無信願不足以啟行,無行也不足以圓滿信願!彼此相因相成,三者不可缺一,可見信願行之行,是多麼重要呵!
既然行和信願一樣重要,那麼行就須像個樣子才對!決不可馬馬虎虎地口中念念佛號,心裏念著娑婆,敷衍了事算數。因為那樣行,等於不行。口中念佛而心不轉,妄念既不能斷,妄心亦不能轉,妄習更不能除,行來行去,還在老地方,未曾前進一步,徒然自欺欺人而已!有何益處?我們要行,就要遵照佛祖遺訓,如救頭燃,至誠懇切地把一句佛號蘊育在心中,念念不忘;要如推重車上山般,極力追頂,一步不可放緩,六字洪名,一字接一字,一句接一句,字字句句,歷歷分明在心裏過;要戰戰兢兢地把一句萬德洪名,當作金剛王寶劍來與我們的妄念、愛根、情見作鬥爭;更要二六時中,都攝六根,淨念相繼。我們果能如是著力用功,既勿求旦夕速效,亦勿妄冀心外有佛來迎,動諸魔事,則一定能從初心念佛散亂紛擾的情況下,漸漸上路,消除妄念,而臻一心不亂。由此看來,所謂一心不亂者,有什麼高不可攀而害怕萬分?有什麼目的不能達到而紛爭一場呢?
心有所畏,一定行之不力,行如不力,任何事都不能成功,所以信心堅固為第一要著。事在人為,只要先把道理弄清楚,竅門找到,然後一往直前,決不退縮,辦任何事情都無不成之理!
再說他力修行,絕不是一點力氣都不要花,完完全全依靠在別人身上可以成功的。古人有蚊蠅附驥尾之喻,但也要蚊蠅先飛到馬尾上,還要用力抓住才行,絕不是一點力氣也不用的。是以完全依賴佛力能生西方,絕無是處,只有自他合力,方能成辦。再就自他來說,原本不二,因妄心分別故,始有自他。蓋從本說來,心佛眾生,本係一體,如一室千燈,光光無別,因無明故,妄認前影。遂執為我,因我而有他,是非遂生。今若一句佛號得力,當下一念妄心銷處,自既不立,他從何來?!故自他本係一體,說什麼自力他力!說有自力他力者,正是不識自他也,嗟乎!
復次,就一般通途所說的「他力」來說,有佛出世,教你們念佛法門,不是他力嗎?用功時有一句萬德洪名,與你作為依持,同時因持名故,彌陀因心之莊嚴與果地之智光加被與你,不是他力嗎?臨命終時,因感應道交故,佛現心中(這就是接引),又有西方極樂世界作為依止,不更是他力嗎?有這樣多他力為增上緣,已占盡了便宜,還覺不夠,更想一點力也不花,由佛把你拉上天,有這種道理嗎?假如有的,則我們也不是今天才信佛、念佛,應該早就往生西方成佛了,為何還流浪到今天,在這裏受苦呢?或曰,信佛雖不止一世,可能宿世修習他宗未曾念佛,故未往生,因淨土是萬修萬人去的呀!若果如是,為什麼自古以來就有「念佛者多,生西者少」之嘆呢?又難道彌陀能拉我們去,釋迦不能拉我們去嗎?十方諸佛都願度盡眾生的,如果能拉的話,一佛出世,就該把眾生度盡了!可見得仗佛力來拉你,沒有這回事。古德有云:「把臂牽他行不得,直須自肯始相應。」須知佛力無邊,眾生業力也是無邊的呀!印光大師是最讚嘆仗佛慈力接引生西的,但也說念佛要懇切至誠,方能高預海會,這「懇切至誠」,難道不需要下一番苦功夫嗎?
更進一步說,有自力的人,不求他力,而他力自來。相反,竭力希求他力,毫無自力的人,絕對得不著他力,縱有他力,亦無能為力。因為用功人真能至誠懇切,精進不懈,無形中感諸佛菩薩加被攝護,及至功夫得力,妄念打脫,與佛心心相印,自他一體,生佛不二,更得十方諸佛護念,垂手摩頂授記。而懶散不肯用功,或用功不力的人,因自己心裏穢垢,與清淨佛光不相連接,所見所接,均係黑業一團,故佛雖現前,垂手接引,卻猶如生盲不能見日。所以我們在第一節裏說:「自力就是他力,他力就是自力,有自力方有他力,無自力即無他力。」請同道深思。
其實淨土宗就是禪宗,禪宗即是淨土宗,二宗並無兩樣,不要妄分自力他力。但禪宗須是大根上智人方能參透玄機,識得即相即性,即心即佛,時時處處不為物轉,而自在轉物。而淨土宗則不一定要研討這些玄理,只要把一句彌陀聖號,安頓在行人心上,密密提持,毋令間斷,自然於不知不覺中將散亂妄心,漸漸轉換成清淨佛心,從而證成佛道。猶如人身上毛髮指爪,雖然人眼不見其長,卻自然地密密滋長。念佛的妙處,就是在行人的生死根株上(妄念上)作切近的轉換,使人念佛、念法、念僧,自然不去念貪、念瞋、念癡,潛移默化地扭轉人的妄心,無形中把行人從生死中拉出來。它不用研討玄理,而自然暗合道妙,只要一心持名念佛,自然成無上道,所以淨土念佛是三根普攝的廣大法門。這真是釋迦老子從大悲心中流露出來的善巧方便之智用!
當你由於拳拳服膺、密密提持而親見彌陀真性時,方知自力他力由來不二,眾生佛陀,本自一體,回顧昔日之紛爭辯論,猶如夢中說夢,寧不愧汗!
拉拉扯扯地說來很長,還要提醒大家一聲,修淨土不只是念佛名字一法,舉凡觀心、持咒、誦經、行善等等,皆如念佛一樣,可以回向西方求生淨土。一心不亂,是淨土法門的關鍵問題,我們只要放下一切,抓緊佛號,密密綿綿念去,自能安安穩穩地到達目的地。
討論至此將告結束,忽有一位慈心菩薩出來說:「你這廝嚕嚕嗦嗦妄開大口,不怕冒瀆諸方引起群忿嗎?」曰:「不見祖師道:佛法無人情,依法不依人!」又不見黃面瞿曇云:「說法四十九年,未曾說著一字!」則小子雖以虛空為紙,大海為硯池,須彌為墨,寫滿宇宙,又何曾寫著一字,更何以冒瀆諸方!正是:
寫滿宇宙利生情,筆劃未開字未形。
有法可說事邊倒,無法可說萬里雲。
可憐一般探玄客,夢中佛事論不停。
一心不亂非難事,念念彌陀字字明。
哈哈!你道說了也末?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