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涅盤後,漸漸形成這樣的趨勢:通經說法的稱為法師,持律講律的稱為律師,諷贊並讀誦經法的稱為經師,研究阿毗達磨的稱為論師,習定學禪的稱為禪 師,修持觀行的則稱為瑜伽師。以中國古代的佛教型態來講,我不是禪師;以今天的日本型態看,我也不是禪師。這在《禪的體驗》、《禪門囈語》兩書的目序中, 已有聲明。雖然我也主持禪七、教人打坐參禪,但我也常告訴弟子及有緣親近我,跟我學禪打七的人說:「我不是禪師,我只是教導你們修行的方法。」由於目前很 少有人能以準確的方法教導的人修行,所以我只好濫竽充數,獻我的敝帚。我透過自己的經驗,將釋迦世尊以來,在經教中所見的種種鍛煉身心的方法,加以層次 化、合理化地教導有心修學的人。
禪教不分流
天台宗的初祖南嶽慧思、二祖智者大師智顗,華嚴宗的四祖清涼澄觀,五祖圭峰宗密及明末的雲樓袾宏等,均被稱為禪師。他們不但有修證,而且通經教。明末 的禪師有語錄及註釋的共計三十四人,不僅是禪宗語錄,並有經律的著作。明末之前的禪師,除語錄外,絕少有其他的著作。但宋初法相宗的永明延壽禪師,則是一 個例外,他的《宗鏡錄》,禪宗的人看,自然有禪宗的東西在裡頭;法相宗的人看,有法相的東西在裡頭;天台、華嚴宗的人亦各見到天台及華嚴的東西在其中。明 末的蓮池、紫柏、憨山、蕅益等四大師,均持「禪、教、律」並重的態度,認為禪是佛心、教是佛語、律是佛行,三業並行始為完整。明末以來,好多有名的禪師, 都重視經教、重視修行的方法,我在《禪門修證指要》一書中,即收有一篇〈禪門鍛煉說〉,是明末戒顯禪師所寫,為鍛煉禪者的修行方法,此能使一普通人成為明 眼人,足見他也是一位宗說皆通的了不起的禪將。
宗說相資
《六祖壇經》的〈無相頌〉首句即是「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永嘉〈證道歌〉也有「宗亦通,說亦通」的句子。宗是禪,說是教,既通宗也通說。自古以 來,「從禪出教」,此是說通;「藉教悟宗」,則是宗通。此一認識,可以追溯到《楞伽經》卷三所說的:「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 通。」如果離開了禪的修證,一切的經教只是普通的學問;在圖書館中研討學問的是普通學者,不是佛法的修行者。佛法固然多從義理的解門而入,但是更重要的卻 是修行與證悟的經驗,像胡適之、梁漱溟、熊十力、牟宗三等人,也研究佛教,著書立說,他們不僅未及禪修,而且還受他們自己的立場所限,所以無法認清佛法, 此則毫無疑問。
宗通了,說出來的話,一定和教理相應,不會違背佛法。像六祖惠能大師,他不識字,聞《金剛經》句而藉教悟宗,悟後所說,自然能與經教相一致。如果他所 說的違背了佛法,他就不可能成為禪宗六祖。他悟後聽印宗法師講《涅盤經》,問答論對之時,即被印宗法師歡謂:「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若 不通宗,僅在知識學問中講佛學,那樣的人,經中常謂「如數他家寶,說食不能飽。」所以石頭希遷的〈參同契〉中也一再提及「本末須歸宗,尊卑用其語。」又 說:「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
藉教悟宗
教是佛語,而《楞伽經》云:「佛語心為宗。」此「心」是指佛心,即是大圓覺海。語為言教,心為本覺的智海,故語以心為宗。禪宗自稱教外別傳,「以心印 心」、「不立文字」。意思是真心為根本,言教為方便,若得根本的心法,便捨方便的言教了。因此,初祖達摩,以四卷《楞伽經》傳授道育與慧可,一直到五祖弘 忍,都是以《楞伽》為心要,以《楞伽經》印心。如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門」亦云:「我此法要,依《楞伽以》諸佛心第一。」六祖聞《金剛經》開悟,也 勸人持誦《金剛經》,而云:「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許多禪師主張「離經一字,即同魔說」。可見,中 國禪宗主張不立文字,那是為了掃除知解葛籐的虛妄分別,此即是說不依文字為根本,卻未嘗不用文字作方便。所以禪宗行者,雖不立文字,卻又不離經教,自菩提 達摩的「二入四行」起,即主張「藉教悟宗」;悟後更以經典印心,禪與教必須相應,如不相應,就有問題,就是魔說而非佛法。
神秘經驗不即是禪
凡是修行的,很可能在身心方面,也就是生理和心理方面,或多或少會有若干反應。這種超乎常情,類似神奇、神秘的現象,在西方基督教古代的修道院中,就 曾有過神秘主義的教派的出現,現代學者們研究他們的經驗記載,發現和東方宗教的禪修經驗多少也有相通的地方。因此,很多人對於禪、密、道三者的宗教現象, 容易混淆不清,以致在修行經驗上,產生頗多似是而非的見解。重要關鍵在於是否有一位宗說兼通的指導者,在每一個過程及階段中,或在某種身心現象產生後,引 導修學者通過重重障礙,而不致誤入歧途。這個指導者,必須是已有修證的明眼人。
在國內的確有一些指導修行的人,是以自己的知見及自己的信念來解釋佛法,這是很有問題的。因為人在修行的任何方法的過程中,均有可能得到一些異常的經 驗,那些經驗使他們產生自信,進一步便會以他們自己的經驗來解釋佛經,創造出很多怪名詞,我們通常稱這一類人是「附佛法外道」。另外有一些人,剽竊了幾則 禪宗語錄之後,不從事艱苦的禪修生活,也懶得研究經典,便高唱:持戒是執著,三世因果之說是葛籐,參禪大於頓悟成佛,學密大於即身成佛;既然當下是現成的 佛,即身就可成佛,還講那些宗通與說通的撈什子做什麼?這一類人,乃是不信因果的原斷滅見外道。
不昧因果
佛法的總綱,乃是戒、定、慧三學,缺一不可。佛法最主要的兩大原則是信因果、明因緣。世間有因果,不造惡業,不墮三途;行五戒十善,得人天福報。出世 間也有因果,修無漏戒、定、慧,得阿羅漢果。阿羅漢回小向大,則小乘是大乘的因法,三乘共法是大乘不共法的因法。菩薩行即是佛的因行,佛是菩薩原果位。或 在生死、或出三界、皆不出因果。如果學了禪,便可不在因果中,那決不是佛法,而是魔說;自斷善根,並斷他人的善根。凡夫造業受報,在因果中;出世的人,以 修行為因,以證悟為果,也在因果中。主張不落因果的,便是野狐的邪禪。
不過,在打禪七時,我也講:通通放下,沒有開悟、沒有佛。因為臨濟祖師曾說:「求佛求法,即是造地岳業。」所以「逢佛便殺」;這是對正在用功的人,所 用破除執著的方法。掃蕩身心內外的虛妄情見,故講沒有佛可成、沒有法可學、沒有悟可開。《心經》講「心無罣礙」,又說「無智無得」。若要完完全全的心無罣 礙,當然不能把佛掛在心上;既然無智亦無得,哪來生死、涅盤等的因果、因緣法?文殊師利菩薩仗劍逼佛,他要殺佛,他拿的是智慧劍——「佛來佛斬、魔來魔 斬」,斬的是眾生執著。禪七里我講反話、瘋話,不是常經、常論,那些話,是藥,是針對當時修行者的情況下的藥。不曾生病的,不能用此藥;未曾修行者,不能 聽此語。否則,吃了些藥,不僅不能治病,反增一重邪見。所以聽了的我瘋話,如果不得力,那就是不適合你服的藥,對你的毒,不能使用。禪七結束,我也一再告 誡打七的人,要修戒、定、慧三學;要念佛、拜佛,要學法、供僧,要把我在禪七中所說的毒話,統統還給我,不要帶回家去。
明眼師與瞎眼師
禪宗所謂「離四句,絕百非」,這是離文字相、言說相;非理論、非思辨,卻不是否定一切。禪,是「唯證乃知」的絕對境界,悟前要有明師指導修行,悟後更 要求得明師的印證其直偽深淺。禪宗講傳承,做老師的必然是有修證經驗的過來人,所以他有能力印證弟子原境界,證明弟子是否見了正道。如果由於自己看經典, 以自己所瞭解的來修行,得到若干身心的反應後,再以自己所得的經驗看經典,這就會在不知不覺中以自己的經驗來解釋佛經。文字是死的,若以各人的主觀經驗來 解釋,即可能因人而異;一定要通過以佛耕解佛法,以佛經解佛經,以佛經印所證的標準,方為和經教相印的禪。所以,要得宗說皆通的明眼人,為之抉擇即可,這 是重視師師相承的最大原因。如果所遇是瞎眼阿師,給你的印證許可,即稱為「冬瓜印子」的偽證,對你有害無益。自古以來,惠能大師是最好的榜樣,惠能不識 字,聽《金剛經》句而悟,悟後到黃梅再聽五祖講《金剛經》;永嘉悟後,猶往見六祖求印證。
禪、教、律、密、淨
若以「宗教」二字合為一詞,通常是指一種鬼神及佛菩薩等的崇拜和信仰。佛法中的「宗教」二字,則另有深義。宗是禪,是佛心;教是理,是佛語。實際上, 從釋迦佛開始,就是禪教一致了。佛法雖然以心為宗,但是佛講了大小乘的三藏教法;在中國,特別是明末諸大師都主張禪教合一,禪不能離教。如唐末被答為華嚴 宗五祖的圭峰宗密,他讀《圓覺經》而開悟,又親近神會三傳道圓禪師,而神會為六祖的弟子。圭峰就是融會禪教,主張教有三教,宗有三宗。佛法是一味的、不分 家的,各宗各派都當含有禪、教、律、密、淨的成分。戒律是一切善法的基礎,修行奢侈無不歸宿感動各類的淨土,而近世禪寺朝暮課誦,就有很多密咒,宋代以後 的中國,禪淨是雙修的。元朝以後「顯密圓通」之說也極普遍,這多少都與禪教一致的傾向有關。雖然因此而變成雜修雜行的佛教,若能掌握戒定慧三學為根本原則 的話,仍不出禪教律一體的局面。
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我們不能離開經教而另找修行的方法,修行法門有經典依據方為安全。所使用的方法不但有效可靠,又必須是明師體驗過的,以其過來人的經驗來教導人才成。 常常有人問我:「你開悟了沒有?」我的回答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教授人修行的方法,並且安全有效地使人達成修行的目的。當你發生經驗之後, 或者以為已經開悟時,請來告訴我,看我那時候如何處置你?該補、該瀉、依禪、依教、殺活不拘,我的事則與你無關。
另外,我要勸告諸位,那也是我常對我的弟子們說的:「出家是一生一世的事,修行是多生多劫的事。」諸位學佛也一樣,學佛要能成佛,那是累生劫的事,而這一生,我們就該將學佛當作終生的事,不要客串性的玩票,吵要一曝十寒,否則,僅僅是種點善根而已。
一天之中、一月之中、一年之中、要安排一些時間來修洗,積聚資糧。有句話:「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你沒錢,到不了揚州;同樣的,成佛也要資糧,必須下功夫的多努力,好好修學佛法,才有成熟的一天。
(選自《釋的生活》,節錄〈宗通與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