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虛擬的替代式人生
修行生活永遠得回來面對人類最根本的問題。不過這個問題並不是智力所能解答的。我們無法像上述的那名學生一樣,只坐在椅子上用頭腦來解決它。其實用智力解決問題,正是我們需要檢視的問題之一。我們必須用心去看,並且親自體證一番,才能明白人類的基本問題是什么。
人類最基本的問題就是永遠活在替代式的人生裏。源於我們的基本需求——要求保障、安全感和慰藉——我們虛構了一個由對策和建構所組成的迷宮,為的就是逃避人生的真相。將這個替代式的人生當成了真相,其結果便是不再與我們的真實本性連結,也就是失去了與生俱來的開放性。
這種替代式的人生是由許多東西所建構的:我們的自我感,我們的自我形象,我們對人生所抱持的概念,我們的意見和評斷,我們的期待,我們的要求。我們把這一切都當真了,然後從這些深信不移的信念中,又發展出了某些慣性的行為反應,來對治我們虛構出來的人生。
這些對策往往根植於我們早先種下的決定——決定了自己是誰,人生是為了什么。下這些決定為的是應付成長中不可避免的痛苦。在沒下這些決定之前,我們可能還擁有過一份基本的滿足感,然而一旦經驗了世俗生活的痛苦,我們就開始脫離了圓滿的自性。我們會覺得心裏有個洞需要填滿,甚至覺得徹底無望或孤立無援。如果我們發覺了這股焦慮的振波,自然會生起自保的本能。這股追求安全和舒適的欲望,又會促使我們填滿心中的空洞,掩蓋痛苦的本質。
舉例而言,躺在嬰兒床裏的小寶貝如果太久乏人關注(也許只有三十秒鍾),便可能感到痛苦不堪。更何況此種情形如果一再產生,這個孩子一定會發展出某種自我形象而認定人生就是如何如何。他可能會決定人生是不太安全的。以這份信念作為基礎,孩子一定會發展出某種特定的行為對策。也許她的對策是退縮自保,或者他會認為人生太艱困而奮力掩飾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另外還有一種策略就是刻意遺忘或向外尋愛。也有的人試圖掌控、發展侵略性或是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
總而言之,我們將這些決定和策略編織成一些看似堅實的概念,並進而形成了替代式的人生。我們誤以為這個以思想為基礎的幻相,就是我們的真相或真實的人生。越是相信這個虛擬的人生,就越是遠離真實的生活。
我們生活在一個心理學發達的時代,因此很自然會去分析自己、思考自己的問題。但是許許多多的追尋者都已經發現,分析的本身並不能讓我們找到那最根本的東西。
分析並不能解決人類最根本的問題。修行的真諦乃是願意去認清我們早先的決定如何捏造了一個替代式的人生。修行使我們認清我們對自己以及對人生所下的論斷如何沾染上或濾掉了當下的經驗。我們會看到它們仍然在磨損我們的經驗,而且從環境中也能偵察到那些會強化信念的面向。
譬如,我們很可能早就決定沒有人是值得信賴的。做這個決定之後經過了許久,我們終於找到了一位值得信賴的伴侶。他一再展現出可以被信賴的品質,可是有一次他做了一件無法被信任的事,於是我們集中火力向他炮轟:“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不能被信任的!沒有任何人值得我信任!”這個單一的經驗壓倒了其他所有的正向經驗,因為這就是我們長久以來暗自期待的事。我們的論斷便如此這般模塑出我們的經驗。它們不只反映了我們的經驗,同時也沾染了我們的感覺。
一旦覺察到這些操控我們生活的重要論斷,就會開始看到它們如何顯現在每一個替代式人生的經驗裏。譬如,假設你看到某種論斷操控了你的某份關系,那么你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論斷也必然影響到你的工作和你對修行的觀點。最近跟一位我輔導了多年的學生深談,她告訴我目前出現的某些關系上的難題。聽了她的談話之後,我對她說:“何不將這些談話內容寫下來?”於是她將它們寫了下來。然後我又說:“為何不把你對工作的想法也寫下來?”她照著我的話去做了。接著我問她:“你對目前的修行有何感想?你對修行的基本想法是什么?”她也照實寫了下來。我看完她的劄記之後,把那張紙交還給她。她看完之後,突然瞪大了雙眼。雖然她三個問題的答案都不相同,但核心的信念卻是相同的:我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事情永遠不會改變,這一切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這位女士把她的思想完全當真了。很顯然她的核心信念沾染並模塑出了她所有的經驗。並不是工作無望,並不是某個男人對她做了些什么,也不是修行出了問題,真正的問題就在於她早先所設定的信念。
早先所下的這些論斷最有趣的一點是,我們強調的總是那些對自己最負面的看法。我們將這些負面的看法視為自己最深的真相,而且可能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這種核心的信念可能是“我有缺陷”、“我永遠達不到標准”、“我是徹底無望的”或是“我不值得被愛”。不論你的信念是什么,它通常都是頑強而堅實的。它幾乎影響了我們所有的言行舉止,也窄化制約了我們的人生,造成了未治愈的痛苦。
也許你現在正在質疑,這難道不就是我們剛才所說的心理分析嗎?這跟 “實修”又有什么關系?答案非常簡單。那些讓我們無法活得更開放、更真實、更慷慨的障礙就是來自於我們內在心理分析式的論斷。這些論斷像是劃地自限一般,讓我們脫離了真實的本性以及自己與生俱來的開放性。修行就是要看透我們的界限,我們捏造出的那些內在疏離感,我們的自我意象,我們的獨特感。如果認為修行就是要達到某種永恒的開悟境界——寂靜、空寂或任何一種稱謂——那都只不過是對修行所抱持的一種幻想罷了。修行必須包括觀察自己的問題在內。活在當下意味著願意和當下生起的任何現象共處,其中也包括我們早先所設定的讓自己退縮的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