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種老師角色,做父母的,你是哪一個?
孫:您說現在的早教有生涯規劃的影子,但不可否認,現在成為知名藝術家的人,父母早先的安排或著心血還是起了相當作用的。我們不能說朗朗的成功,沒有父親的安排在裏面;傅聰的成功,背後沒有傅雷。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是做父母的決定了孩子的未來嗎?
林:那其實也不叫決定。就像老師教學生,老師當然可以對學生有期許,提供他條件,以先進啟後學,這都是人情之常。我反對的是:家長把孩子當成自己希望的一種投射或替代,甚至為了自己沒有實現的理想或外在的虛榮讓孩子淪為工具。
台灣這兩三年,因經濟壓力,父母帶孩子一起自殺的例子頻傳。父母如此做,理由是不想讓孩子留在世上受苦。這在佛法看來,真是不可思議。孩子跟你是互為因緣的兩個主體,你怎么有權利決定他的一輩子。大陸現在處於轉型期,孩子都是一個,個個看來都像上帝,但也最容易成為家長內在期望的投射。以前一家有幾個孩子,目標還可以分攤,現在則是萬千願望集一身。
孫:但是許多動人的電影中,父母含辛茹苦,為孩子的未來鋪路,不知怎的,看了仍很動人。巴西電影節時,我看到了一部電影叫《記得童年那首歌》,父親是大字不識的農民,卻逼著孩子學音樂。但一部電影看下來,大家還是認為父親很偉大。
林:困苦的環境,生命首先面對的是生存問題。這時候為了孩子生存求得一個更好的可能而努力,甚至決定,其積極面就大於副作用。畢竟在這裏環境很單一,願望很樸素,出困的方法也不多,你讓孩子選擇,他也只能在現況與讀書識字、力爭上遊中選其一。但現在我們談論的對象是多數城市人,溫飽等基本生存問題已解決,對孩子的期許、塑造大都是高階的欲望,無明就多一些。這就是為什么我兩個孩子都沒有學音樂的原因,他們很自然地選擇了他們的路,雖然他們看過很多表演,但我不覺得他們應該受父親很大的影響。
孫:雖然他們看起來沒有受到您影響,但實際上還是會耳濡目染。所以家長無論怎樣說,都是孩子成長中第一位老師,最親近的老師。許多家長急著讓孩子拼硬件,自己卻不讀書不上進,好多東西滿擰。
林:我以前講過好老師有四種,其實做家長的,也要知道自己是哪一種,這一種角色局限在哪裏,才能和自己孩子真正溝通。
孫:哪四種老師?
林:第一種是熱忱的老師,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樂也。這種老師精神令人敬佩,壞處是熱忱過度,好為人師,就容易以盲導盲。第二種是魅力的老師,他的人格、語言、行為都有特殊的吸引力,所以他剃光頭,學生也跟著剃光頭,他穿木屐,學生跟著也穿木屐。這一類型的老師不是所有學生喜歡,有些學生很排斥他,有些則特別被他吸引。好處是教學效果非常快,因為全體摹仿嘛,壞處是學生視野行為就如此定型了,容易封閉,看不到別的東西。禪講“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最可以用來講這種老師的局限。
第三種我稱之為有實力的老師。這種老師學力根深,但不見得會表達,不見得有熱情,甚至不見得有人格魅力。好處是你跟他學到的東西是紮實的,但學生要有眼光才看得出來。
孫:這點我後來才明白。以前上大學,最初喜歡的都是會表達的老師,也就是現在那種能上百家講壇的老師,後來發現,這種老師也就聽個熱鬧。我有一位寫小說的朋友,他曾認真地說,影響他的老師講課嘴笨笨的,但肚裏有東西,就告訴他美學該哪讀本書,就讓他受用了一輩子。
林:我讀大學時,有位老師叫陳奇祿,台灣知名的人類學家,素描非常好,功底可以媲美照相機。早年台灣五六十年代一窮二白時,他做台灣原住民研究,對其中一個族群叫排灣族的,做了很深的調查,寫成書也拍了照片,不過那時排版技術不高,照片印到書上不那么立體清晰,因此他就幹脆自己來畫,畫出來的堪比照片。但這樣的老師在課堂上卻感歎地說了一句話:我不能成為畫家,因為我不能畫得不像。這句話很好,是有功力的人講的話,我後來就常引用。
孫:有功力的學生才能找到這種有功力的老師,是有難度的鑒別。那第四種老師呢?
林:我稱之為明白的老師。這種人閱曆豐富、心胸寬廣,只告訴學生你怎么做會有怎樣的效果。他給學生建議、咨詢與幫助,卻不會為學生做決定。
孫:好像每一種都有自己局限。
林:對,即使看起來副作用最少的最後一種老師,也有局限。我自認就是最後一種,但許多學生和我就不相契,他們性格比較猶疑不決,找你就是請你拿主意,可我很少幫學生決定什么。
將老師的角色放到家長身上,多少有些適用。什么是對孩子最好,副作用最小,更接近每個生命的緣起,我們不可能各種老師角色都兼備,但卻得從明白的老師這點觀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