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博客的存在就是退回子宮
孫:其實現在大家都看得很白,網上的爭論還不是當事人想爭論,而是有網絡的幕後高手在操縱,尤其是有了博客以後,大家都以為各自找了一個自我表達的空間,卻沒想到你的自說自話會惹那么大的事件。
林:一個遠在天邊跟你無關系的人說你兩句壞話,你就氣得要死。我們把虛擬的東西當成實存,荒謬也就在這裏出現。
孫:那您對博客的態度是怎樣的?
林:我比較遠離博客。博客其實很像身心靈治療的一種活動,與其說大家在交換意見,不如說相互取暖的意味更足。我們不再看別人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而是在看跟我們意見相同的人有多少。
孫:在黑夜裏惺惺相惜,不也是挺好的嗎?人本身就在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印證自己的價值。
林:從功能上講,它的確起到了這個作用。你這樣說令我想到早年間的筆友,也是心靈相契彼此分享。但博客與筆友情形又有所不同。筆友是一對一的,至少你知道在和誰交流,而博客比較像一個公共場域,私密性少,這裏的付出與回報都發生了改變,可以說是在眾中追尋。
這就好有一比,筆友之間的關系像你去電影院看電影,如果不中途退場,不管好不好你都會看下去。博客比較像電視頻道,稍不合意你就轉台。也可能被你轉掉的正好有你需要的節目。
孫:我對電視的耐心也有限,尤其不能忍受廣告的插播,所以好的電視劇都買碟看了。而電視節目,我也主要檢一些我喜歡看的固定節目。因為知道它在哪個台,什么時候播。
林:大概十五六年前,台灣曾討論過這樣一個問題,有一天我們的電視頻道會增加到500個台。如果一個台只看五秒,一個人也得花40分鍾才能將每個台輪看一遍,這匆匆一輪,還不一定就能選上合你意的節目。
孫:我自己對博客的比喻是就像當年流行養電子雞。
林:九十年代在台灣流行電子雞時,許多人持肯定態度,認為是現代文化撫慰現代心靈的一個方式——既然你的空虛來自於外界不能控制,那就找一個你完全能控制的東西讓你養著玩,還能培養你的愛心。但這裏其實充滿著假相。愛心的前提竟是它不會拂你的意。不像你養一只小狗,有時叫它都未必理你,讓它到固定地方尿尿,它可能也未必聽。養孩子更是。而當一個人只能在自己完全掌控的世界才能悠遊自在時,那就是退回子宮。最溫暖最安全嘛!
孫:那分享的意味呢?我們難道不是在博客上看到很多的思想火花或著有趣而陌生的生命狀態嗎?
林:這當然可能。回過頭要看長短。如果我們認可日本佛學家木村泰賢所說的:尋求自由是生命最根本的本能時,我們就得看看我們在這裏尋求到的自由是否同時也在扼殺我們原有的自由。當然回到禪的基點,我們不能就說博客好或不好,這個話題在禪不存在,而是要看到某個人的博客好不好。有的人寫博客,就是個寫,陷在裏面,還每天不寫不行,產生依賴。這些都需要回到禪者的生命態度來觀照。
再舉一個我自己的例子,當我偶然為一個資料打自己名字林穀芳時,嘩的一堆資料出來,我要在這一堆中找到我想要的一條時,就感到生命嘩的也就過去了那么多。假設我們的資訊是過去的百倍,而我們的壽命卻又沒得延長一百倍,這情形還真是滿可怕的。多數時候我們花的時間與所得其實並不成正比。
孫:原來自由也是要講成本意識。但不管怎么說,在網上查資料還是比紙質資料要快呀。所以我們一有什么,首先想到的是網上GOOGLE一下。所以曾經有一個學者說,連現在的學術文章都有一種狗味。可見便捷是多大的誘惑。
林:的確,我寫禪書,查個公案、評唱,過去《五燈會元》、《景德傳燈錄》總得翻上好久,現在一個關鍵詞打下去,文獻就出來了。不過,我們也得想想,傳統治學時,為什么文獻會構成一門學問?文獻學的意思首先是教你如何找到相關資訊,在這方面,網絡的便捷自不用多講;但文獻學還有另一層意思是教你辨別真偽,就是證據梳理的問題。什么是樣本的有效性?樣本在生態中的位置是中心還是邊陲?就這個部分,網絡提供的還真讓我們常常治絲益芬——原來想把絲線理好的,結果卻愈弄愈亂了,於是把原有的便利性也給抵銷掉了。文獻學最後還牽涉資料的解釋,這方面問題更大。我在改學生的研究報告時就發現,以前的報告寫得很差,但差得還很整體;現在的則是把大師與小醜隨意拼貼,這一段你看著還蠻有道理,怎么下一段完全是另一回事?
孫:我明白,就是用了一個剪貼板,把網上查到的相關論述粘貼了上去。
林:所以就前後沒有邏輯,位階層次完全不搭調。更別說修辭的完整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