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在最適當的時機做最適當的事
孫:也就是當一個人做最適當的事的時候,肯定是最適當的時機。好像我聽到許多知識界人士的說法,他們認為東方的禪者好像總給自己一個正確立場,並且說辭太多,言下之意,你禪者就是最高的人嗎?
林:禪者不是最高的人,禪者只是個如實的人。他也無所謂正確的立場,只有“沒有立場的立場”,否則就沒有對應,給限死了,禪也不能給別人標准答案,因為自己的答案未必是別人的答案。但他總會提醒說:你得觀照什么是對你最適合的。這個沒有立場的立場聽起來滿吊詭、矛盾的,也像循環論證,但絕不是講他沒立場,而是針對每一個時刻應對不同的立場。
孫:但無論有多少不同的立場,一個人還是應該顯現一種整體的立場。禪者更應該是一種朗然的存在。這中間又是怎樣的關系?
林:禪的立場只存在與事物的對應中。有對應才有立場。要講原則,只能從佛教的緣起講,沒有他就沒有我。一個事物的對錯,不是孤立的對錯,砒霜是藥還是毒,要看你治什么病用多大量。在這方面,禪講的是“藥毒同性”。所以沒有一個脫開一切事物的所謂禪的立場。
孫:我現在有些明白,為什么讀禪者的生命故事時,一般人的答案永遠是錯的。
林:一般人按慣性,也總依循著抽象的原則,而禪者只有實際對應的生命。所以我常建議,讀禪書時與其尋思想象那些禪理,不如契入禪者生活。祖師行儀是禪者一個非常好的參照。從這裏契入,才可以解答你所說,在禪的話語中為何會有那么多邏輯上相互矛盾、悖論的事出現。就如有人來問西堂志藏有天堂地獄否?有佛法僧寶否?他都答否,有問者問他同樣問題為什么徑山和尚都道一切總無,於是西堂就反問這問者:“汝有妻否?”答:“有”,西堂再問:“徑山有妻否”,答: “無”,西堂說:“徑山和尚道無即得”,一個有老婆,一個沒老婆,答案就不同。同樣,馬祖遇到人家問祖師西來義,他有時即心即佛,有時非心非佛。都是禪者實際應對生命的態度。
孫:有老婆與沒老婆有什么區別?
林:有老婆,講緣起、從互動角度講,講有,講即心是佛,彼此的相應會貼一些;沒老婆,自己一個人,得從破與離的角度看,答案才貼近他。如果你跟一個很想結婚的人直接就談獨身主義,那叫什么,無聊嘛!
法無定法,詞語概念並無實義,任何東西都藥毒同性、長短互見,它跟你的關系要能如實觀照才行。我們對資訊社會也一樣。當我們面對電腦氣極敗壞時,的確也該反省,我們有多少事情太依賴電腦了。有次見到一個人,對著電腦打印文文件,因為卡紙忙半天,其實要打的也就是那三行字。
孫:我就是一個,電腦壞時,我經常感到痛不欲生。電腦系統重裝之後,我又感到重新活過。許多朋友甚至笑我的電腦常常出現奇奇怪怪的問題,他們給出的答案是:因為是你死我活的電腦。
林:笑你的人只不過比你電腦少壞幾次,恰好沒被你看到。如此而已。
孫:我知道您是不用電腦的人,而且渾身上下現代化的東西也少。為什么還會對資訊社會感觸如此之深。
林:說不用,也是一種執著,用它查個禪典數據,你說它有多方便,這的確也省了我不少時間。但作為禪者,對自己生命中的依他性會特別敏感。因為依他性越少,自主性就越大。為什么大家都說:人到無求品自高,這個求,就是依他。當我的生活必須建立在這外在基礎上才能支撐每天的活動時,我自然得更覺察它對我的影響。
孫:談了那么多減法的觀念,能不能給大家操作層面的建議。
林:最主要是學會讓我們生命歸零,歸零有徹底、也有相對的。徹底是如禪者打破無始無明、俱生我執,得到徹底透脫的歸零,對一般人當然有它的困難。而相對的減法或歸零大家就都可以、也應該試著去做:其中一種是階段性的歸零,為學治事總會遇到高原期,休息一下再出發,才能躍進。另一種是當下的歸零,學習隨時回到那能觀的自我,有時我開玩笑講,你做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上司要罵,在你從座位到上司辦公處這中間,你仍舊可以是完全自由的,這就是當下的歸零。人生能領略當下的美與幸福,就不會竟日陷在煩心之中。還有一種是人生的歸零,就是前面講的,愈到人生後期愈得為道日損,否則就會被堆棧的一切壓死,人的晚年能否有其生命風光得到身心的釋然,關鍵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