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列子》成書時代和著者的一個推測《列子》是一部偽書,自來學者少有異議。自唐柳宗元,宋高似孫、黃震、朱熹、葉大慶,明宋濂,清姚際恒、錢大昕、鈕樹玉、姚鼐、何治運、俞正燮、吳德旋、汪繼培,下至章炳麟、陳三立、梁啟超、顧實、馬敘倫、陳文波、馮友蘭、王德箴柳宗元,見《柳河東集》卷四,《辯列子》。高似孫,見《子略》,顧頡剛校,頁58。黃震,見《慈谿黃氏日抄》卷五十五,《讀諸子》:《列子》。朱熹,見《朱子全書》卷五十八。葉大慶,見《考古質疑》卷三(見《海山仙館叢書》)。宋濂,見《諸子辨》,顧頡剛標點,第三版,頁15~16。姚際恒,見《古今偽書考》,顧頡剛校點,頁 54~56。錢大昕,見《十駕齋養新錄》卷十八,《釋氏輪回之說》。鈕樹玉,見《匪石先生文集》卷下,《列子跋》。姚鼐,見《惜抱軒文後集》卷二,《跋列子》(見《四部備要》)。何治運,見《何氏學》卷四,《書列子後》。俞正燮,見《癸巳存稿》卷十,《火浣布》說。吳德旋,見《初月樓文續鈔》,《辨列子》。汪繼培,見《列子張注》八卷,附《釋文》二卷,汪繼培序(見《湖海樓叢書》)。章炳麟,見《菿漢昌育》卷四。陳三立,見《東方雜志》第十四卷第9 號,《讀列子》。梁啟超、顧實,見霍世休《唐代傳奇文與印度故事》,《文學》中國文學研究專號頁1053注8。馬敘倫,見《國故》第1~3期,《列子偽書考》(又見《天馬山房叢書》)。陳文波,見《清華學報》第一卷第1期,《偽造列子者之一證》(又見《古史辨》第四冊)。馮友蘭,見《中國哲學史》下冊,頁 619。王德箴,見《先秦學術思想史》頁51。,有的認為《列子》本有其書,只是經過了後人的增竄;有的認為全書都是偽造的。懷疑的程度雖然不同,但大家都認為《列子》是一部偽書。只有很少數的人讀到《列子》而沒有懷疑,像梁劉勰,宋洪邁,元劉塤,明王世貞,清褚人獲劉勰,見《文心雕龍》卷四,《諸子》。洪邁,見《容齋續筆》卷十二,《列子書事》。劉塤,見《隱居通議》卷十九,《列子精語》。王世貞,見《讀列子》。褚人獲,見《堅瓠續集》卷四。等。另外還有兩家,雖然也承認《列子》不是出於列禦寇之手,但大體上卻是替《列子》辯護的:一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二十八子部道家類;一是日本學者武內義雄江俠庵編譯《先秦經籍考》中,《列子冤詞》。。可惜這些替《列子》辯護的學者們的意見都太空虛,不能讓人心服。
替《列子》辯護既然難成立,我們回頭再看懷疑《列子》的學者的意見。統觀這些學者,我覺得他們每個人都舉出了很堅實可靠的證據,但他們卻只證明了一點,就是:《列子》是一部偽書。至於這部書究竟偽到什么程度,換句話說,就是:這部書究竟是在哪一年著成的?著者究竟是誰?雖然他們有的也多少說到過,但我總覺得理由都太空洞,或者只是想像之辭。錢大昕說:“恐即晉人依托。”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說,釋氏輪回之說出於《列子》,非常可笑。姚鼐以為《列子》裏面有漢魏以後人的附益,也許張湛就有所矯入。何治運舉出了許多證據,說《列子》出於《爾雅》、《易緯》,在佛法入中國和兩漢“聖學昌明”之後,沒有確定說什么時候馬敘倫《列子偽書考》說: “何治運以為出郭璞後人所為。”不知何據。。俞正燮說:
“《列子》晉人王浮葛洪以後書也,以《仲尼篇》言聖者,《湯問篇》言火浣布知之。”
這理由似乎不大充足。《仲尼篇》言聖者,最多只能證明《列子》出於佛法入中國之後;《湯問篇》言火浣布也只能證明《列子》出於火浣布輸入以後,都不能證明《列子》是王浮葛洪以後的書。大概王浮葛洪都是制造偽書的專家,所以俞正燮就想到他們身上去了。章炳麟先說《列子》作於佛法初興之世,後來又說:
“《列子》書漢人無引者。王何嵇阮下及樂廣,清談玄義,散在篇籍,亦無有引《列子》者。觀張湛序,殆其所自造。湛謂與佛經相參,實則有取於佛經爾。”
他說《列子》可能是張湛偽造的,實在是一個大膽的假設,發前人所未發;但可惜並沒能舉出具體的證據,只是一個揣測而已梁啟超、顧實,霍世休也有同樣的揣測。見霍世休《唐代傳奇文與印度故事》二。霍氏說,他曾著《〈列子•湯問篇〉質疑》一文,不知寫成了沒有。。陳三立以為季漢魏晉之士,看了佛典以後,就楊朱之徒所依托的,增竄而成《列子》。馬敘倫舉了二十事證明《列子》是偽書,連劉向的《敘錄》也是偽造的。他的結論是:
“魏晉以來,好事之徒,聚斂《管子》、《晏子》、《論語》、《山海經》、《墨子》、《莊子》、《屍佼》、《韓非》、《呂氏春秋》、《韓詩外傳》、《淮南》、《說苑》、《新序》、《新論》之言,附益晚說,成此八篇,假為向敘以見重。”
他最後說:
“夫輔嗣為《易》注多取諸老莊,而此書亦出王氏,豈弼之徒所為與?”
陳文波在他的論文《偽造列子者之一證》裏舉出了幾個前人沒有注意到的證據,他先說《列子》“頗似魏晉時之出產品”,又說“晉人或有見於《莊子》之寓言,於是雜湊群書,以成《列子》”。以上這些說法都太籠統。
我們上面談到,學者們對於《列子》成書年代的意見既然都未免有點空泛,那么我們是不是還有辦法把這部書著成的年代更精密的確定一下呢?我覺得我們還有辦法,而且辦法也許還不止一個。我現在只根據中譯的佛典來試一試。
張湛在《列子序》裏說:
“然其所明,往往與佛經相參。”
章炳麟已經懷疑到,並不是《列子》與佛經相參,而是《列子》鈔佛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覺得張湛在這序裏不打自招的說出了《列子》一部分取材的來源。關於《列子》與佛典的關系,以前有許多學者談到過。高似孫說:
“至於‘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此固(故)有及於佛,而世猶疑之。”黃震、沈濂(《懷小編》卷三,“西方之人”)、王世貞、顧頡剛都懷疑“西方之人”不是指的佛。
朱熹說:
“又觀其言‘精神入其門,骨骸及其根,我尚何存?’者,即佛書四大各離,今者妄身尚在何處之所由出也。他若此類甚眾,聊記其一二於此,可見剽掠之端雲。”
葉石林說:
“《列子》《天瑞》《黃帝》兩篇皆其至理之極盡言之而不隱,故與佛書直相表裏。”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百十一,《經籍考》三十八,子,道家引葉氏語。
王應麟說:
“《列子》言西方之聖人,西極之化人,佛已聞於中國矣。”《困學紀聞》卷十。
明宋濂舉出許多《列子》與佛典相合的例子。清何治運以為《周穆王篇》的西極化人和《仲尼篇》的西方聖人就是指的佛,龔自珍《定庵文集補編》卷二,撮錄《列子》。和楊文會《沖虛經發隱》。也有同樣的意見。章炳麟和陳三立都指出《列子》與佛典的關系。馬敘倫說的尤其詳盡。他先指出西方之入就是佛,最後又說:
“又如《天瑞篇》言天地空中之一細物,有中之最巨者。《周穆王篇》言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已變物之形,又且易人之慮。《湯問篇》言其山高下周旋三萬裏,其頂平處九千裏,山之中間相去七萬裏,以為鄰居焉。其上台觀皆金玉,其上禽獸皆純縞,珠 之樹皆叢生,華實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一日之夕,飛相往來者不可數焉。此並取資於浮屠之書,尤其較著者也。”
這些意見有的很中肯;但類似上面舉出的這些記載散見佛典,我們雖然可以說,《列子》剽掠了佛典,我們卻不能確切的指出剽掠的究竟是哪一部,因而也就不能根據上面這些證據推測出《列子》成書的年代。反過來說,倘若我們能夠在《列子》裏找出與佛典相當的一段,而且能夠指出鈔襲的來源,我們也就能夠推測《列子》成書的時代。這種例子,在《列子》裏並不是沒有,下面我就舉出一個來。
《列子•湯問篇》第五有這樣一段: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穆王薦之,問曰:‘若有何能?’偃師曰:‘臣唯命所試。然臣已有所造,願王先觀之!’穆王曰:‘日以俱來,吾與若俱觀之!’翌日,偃師謁見王。王薦之曰:‘若與俱來者何人邪?,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驚視之,趨步俯仰,信人也,巧夫!其頤,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王以為實人也,與盛姬內禦並觀之。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為。王諦料之: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皮毛齒發,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合會複如初見。王試廢其心,則口不能言;廢其肝,則目不能視;廢其腎,則足不能步。穆王始悅而歎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詔貳車載之以歸。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弟子東門賈禽滑厘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語藝,而時執規矩。”
在西晉竺法護譯的《生經》(Ja-taka nida-na)卷第三《佛說國王五人經》第二十四裏有一個相同的故事:
“時第二工巧者轉行至他國。應時國王喜諸技術。即以材木作機關木人,形貌端正,生人無異,衣服顏色,黠慧無比,能工歌舞,舉動如人。辭言:‘我子生若幹年,國中恭敬,多所饋遺。’國王聞之,命使作技。王及夫人,升閣而觀。作伎歌舞,若幹方便。跪拜進止,勝於生人。王及夫人,歡喜無量。便角(宋元明本作眨)眼,色視夫人。王遙見之,心懷忿怒。促敕侍者,斬其頭來:‘何以眼,視吾夫人?’謂有惡意,色視不疑。其父啼泣,淚出五(宋元明本作數)行。長跪請命:‘吾有一子,皆重愛之。坐起進退,以解憂思。愚意不及,有是失耳。假使殺者,我共當死。唯以加哀,原其罪亹。’時王恚甚,不肯聽之。複白王言:‘若不活者,願自手殺,勿使餘人。’王便可之。則拔一肩榍,機關解落,碎散在地。王乃驚愕:‘吾身雲何嗔於材木?此人工巧,天下無雙,作此機關,三百六十節,勝於生人。’ 即以賞賜億萬兩金。即持金出,與諸兄弟,令飲食之,以偈頌曰:
觀此工巧者多所而成就
機關為木人過逾於生者
歌舞現伎樂令尊者歡喜
得賞若幹金誰為最第一 卷3,頁88,上,左起第13行至中,右起第11行。E.Chavannes法譯文見 CinqCentsContesetApologues,TomeIII.p.166~175。季羨林德譯文見 ZeitschriftderDeutschenMorgenl ndischenGesellschaftH.2,1943。
我們比較這兩個故事,內容幾乎完全相同。甚至在極細微的地方都可以看出兩者間密切的關系,譬如《列子》裏說:“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生經》裏就說: “便角眼,色視夫人。”但這兩個故事間的關系究竟應該怎樣去解釋呢?看了這兩個故事這樣相似,我想無論誰也不會相信這兩個故事是各不相謀的獨立產生的,一定是其中的一個鈔襲的另外一個。現在我們就看,究竟哪一個是鈔襲者。
首先我們要追究,這個故事的老家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是印度呢?還是中國?在中文譯本裏,整個故事叫做《國王五人經》,這個機關木人的故事只是其中一部分。《國王五人經》講的是五個王子的故事:第一個智慧(Prajn~a- vanta),第二個工巧(S′ilpavanta),第三個端正(Ru-pavanta),第四個精進(Viryavanta),第五個福德(Pun•yavanta)。每個王子各有所長,正如他的名字所表示的。每個王子都找到機會顯他的本領,結果還是福德王子占了第一。這五個王子顯本領就用五個故事來敘述,我們上面鈔的機關木人的故事是屬於第二個工巧王子的。這五個小故事合起來成了一個大故事,就是《國王五人經》。這個大故事在印度很流行。除了《國王五人經》以外,保存在中文《大藏經》裏的還有《佛說福力太子因緣經》
(Buddhabha-s•itapun•yabala-vada-na,《大正大藏經》第173號,南條文雄《目錄》第953號)。在用混合方言寫成的 Maha-vastu裏也有這個故事(ed.Senart第三本頁33~41)。不但在印度,在中亞也可以找到這故事,譬如在吐火羅文A方言(焉耆文)的殘卷裏就可以找到(SiegundSiegling,TocharischeSprachreste,I.Band,BerlinundLeipzig1921,pp.1~14)。有一點我在這裏先要聲明:整個大故事的內容和結構雖然差不多都一樣,但每個王子的故事有時候卻多少有點差別。屬於第二個工巧王子的機關木人的故事,我一直到現在除了在《生經》《國王五人經》裏找到以外,在別的地方還沒有發現類似的故事。但這個小故事既然嵌在那個大故事裏面,所以我相信,它的老家也一定就是印度關於機關木人的傳說清參閱C.H.Tawney和N.M.Penzer,TheOceanof.Storyvol.III,p.56ff.。。
我們上面已經說到,《列子》與《生經》裏機關木人的故事絕不會是各不相謀的獨立產生的,一定是其中的一個鈔襲的另外一個。現在我們既然確定了印度是這個故事的老家,那么,《列子》鈔襲佛典恐怕也就沒有什么疑問了。
我們現在再看,在中文《大藏經》裏除了竺法護的譯文以外,是不是還可以找到別的與《生經》機關木人的故事相類似的故事。倘若有的話,《列子》也許並不是鈔襲竺法護。但據我淺見所及,在竺法護以前並沒有任何相同或相似的譯文。所以我們現在還可以再進一步說,《列子》裏這個故事不但是從佛典裏鈔來的,而且來源就正是竺法護譯的《生經》。
這一點弄清楚,我們再來看竺法護的譯本。在所有古代的經錄裏面,竺法護譯的《生經》都有著錄。梁僧祐《出三藏記集》卷第二:
《生經》五卷或四卷 卷55,頁7中。
隋法經《眾經目錄》卷第三:
《生經》五卷 卷55,頁128上。
隋彥悰《眾經目錄》卷第一:
《生經》五卷或四卷 卷55,頁154上。
唐靜泰《眾經目錄》卷第一:
《生經》五卷或四卷一百七紙 卷55,頁186下。
唐道宣《大唐內典錄》卷第二:
《生經》五卷太康六年正月十九日譯,或四卷見《聶道真錄》 卷55,頁233上。。
從上面的著錄來看,譯者毫無問題。至於譯出的時間據道宣《大唐內典錄》是太康六年,相當於公元285年。我們也沒有理由懷疑這個記載。
寫到這裏,我覺得我們對《列子》成書的時代可以作一個比較確切的推測了:《列子》既然鈔襲了太康六年譯出的《生經》,這部書的纂成一定不會早於太康六年(公元285年)。陳文波曾指出《列子》鈔《靈樞經》。《靈樞經》據說是鈔自皇甫謐所集的《內經倉公篇》。陳文波就認為《靈樞經》之出世當在皇甫謐時。據《晉書》五十一《皇甫謐傳》,皇甫謐死在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所以,就我們現在所發現的材料來說,《列子》鈔的最晚的一部書就是《生經》。
關於《列子》注者張湛的身世,我們知道的極少。唐殷敬順《列子釋文》也只說:
“張湛,字處度,東晉光祿勳,注此《真經》。”
《晉書》又沒有傳,生卒年月不詳。我們唯一可根據的就是他的《列子序》。我現在鈔一段:
“湛聞之先父曰:吾先君與劉正輿、傅穎根皆王氏之甥也,並少遊外家。舅始周,始周從兄正宗輔嗣皆好集文籍。先並得仲宣家書,幾將萬卷。傅氏亦世為學門。三君總角,競錄奇書。及長,遭永嘉之亂,與穎根同避難南行。車重各稱力,並有所載。而寇虜彌盛,前途尚遠。張謂傅曰:‘今將不能盡全所載,且共料簡世所希有者,各各保錄,令無遺棄。’穎根於是唯齎其祖玄父鹹子集。先君所錄書中有《列子》八篇。及至江南,僅有存者,《列子》唯餘《楊朱》《說符》目錄三卷。比亂,正輿為揚州刺史,先來過江。複在其家得四卷。尋從輔嗣女婿趙季子家得六卷,參校有無,始得全備。”
這序裏面提到的人名,在正史裏面大半都可以找得到。傅穎根就是傅敷,《晉書》卷四十七《傅玄傳》附有他的傳,說他:
“永嘉之亂,避地會稽。”
與張湛序相合。又據《三國志•魏志》卷二十一《王粲傳》:
“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
《三國志•魏志》卷二十八《鍾會傳》附《王弼傳》裴注:
“《博物記》曰:初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劉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凱有風貌,乃以妻凱。凱生業,業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車與粲。粲亡後,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業字長緒,位至謁者仆射。子宏,宏字正宗,司隸校尉;宏,弼之兄也。”
《魏氏春秋》曰:“文帝既誅粲二子,以業嗣粲。”
也與張湛序相合。以上兩件事都證明他的序與史實相符。但我們卻不能因為他說到的幾件事都可靠,就認為序裏所有的話全可信。關於鈔錄《列子》一段,我覺得就絕不可信。張湛的序要我們相信,《列子》這部書是他祖父在永嘉之亂逃難時鈔錄下來的,原本當然更早。永嘉之亂大概是指的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晉懷帝的被虜。我們上面已經說到,《列子》的成書不會早於太康六年(公元285年)。永嘉五年上距太康六年只有二十六年。我們絕對不能相信,在《生經》譯出後短短二十幾年內,在當時書籍傳播困難的情況下,竟然有人從裏面鈔出了一段湊成一部《列子》。而且據張湛的暗示,這書藏在王家不知已經藏了多少年,這更是絕不可能的。我以為,這都是張湛在搗鬼。但他為什么這樣做呢?最合理的推測就是,《列子》本文完全是張湛偽造的。為了滅跡起見。他寫了這篇序,以史實為根據,加入一段童話般的故事,目的在惑亂讀者。
歸納起上面所說的來看,我們可以立一個假設:《列子》這部書是徹頭徹尾一部偽書這並不是一個新意見,參閱本書第220頁注④。但真正找到確鑿的證據恐怕還是第一次。,劉向的《敘錄》僧徒也有偽造劉向文的,參閱俞正燮《癸巳類稿》,《僧徒偽造劉向文考》。,《列子》本文,《列子序》和《列子》注都出於張湛一人之手,都是他一個人包辦的。我希望將來能夠找到更多的材料證成這一個假設《民彝》雜志第一卷第3期有一篇文章《讀〈列子•湯問篇〉》,我還沒能看到。。
附記:此文初稿曾送湯用彤先生審閱,湯先生供給了我很多寶貴的意見,同時又因為發現了點新材料,所以就從頭改作了一遍。在搜尋參考書方面,有幾個地方極得王利器先生之助,謹記於此,以志心感。
二月五日羨林記於北京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