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鄧尉萬峰時蔚禪師,婺州千岩元長禪師之法嗣,俗姓金,溫州樂清人。時蔚禪師剛出生時,紅光滿室,他的母親非常害怕,以為是妖怪,想把他扔掉,他的姑姑于是將他收養起來。時蔚禪師在襁褓中時,每見僧人,輒合掌微笑。十一歲時,從演慶昇法師受業,因誦《法華經》有省,遂入杭州受具足戒。後投杭州虎跑止庵德祥禪師座下參學。
止庵禪師于是令他參究南泉禪師“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之話頭。時蔚禪師雖然用功精勤,參究了一段時間,最終卻迷悶無所入。于是他便前往明州達蓬山,于佛趾寺側,卓庵隱修,奮志參究“三不是”公案,以至于廢寢忘食,目不交睫。
一日,時蔚禪師入室禮謁寺主宗律師,宗律師遂為他舉溈山踢倒淨瓶之因緣——
靈祐禪師悟道不久,恰逢司馬頭陀從湖南來。司馬頭陀告訴百丈禪師道:“頃(前不久)在湖南尋得一山,名大溈,是一千五百人善知識所居之處。”百丈禪師道:“老僧住得否?”司馬頭陀道:“非和尚所居。”百丈禪師問:“何也?”司馬頭陀道:“和尚是骨人,彼是肉山。設居,徒不盈千。”百丈禪師道:“吾眾中莫有人住得否?”司馬頭陀道:“待歷觀之(待我一一觀察)。”當時,華林覺禪師為百丈手下第一首座,其德望很高。百丈禪師于是讓侍者把他請來。百丈禪師問司馬頭陀:“此人如何?”司馬頭陀請華林覺禪師謦欬(qing kai,咳嗽)一聲,然後走幾步,說道:“不可。”于是百丈禪師又令侍者把靈祐禪師請來,當時靈祐禪師為典座(負責寺院伙食)。司馬頭陀一見就說:“此正是溈山主人也。”當天晚上,百丈禪師便召靈祐入丈室,囑咐道:“吾化緣在此。溈山勝境,汝當居之,嗣續吾宗,廣度後學。”後來華林覺禪師聽說了這件事,心中頗為不平。于是,他找到百丈禪師,問道:“某甲忝居上首,典座何得住持?”百丈禪師道:“若能對眾下得一語出格,當與住持(如果你能當眾對我的問題下得一出格的轉語,我當把溈山的住持位子交給你)。”說完,便指著淨瓶問道:“不得喚作淨瓶,汝喚作甚麼?”華林覺禪師道:“不可喚作木□(tu,樹兜子)也。”百丈禪師于是問靈祐禪師,靈祐禪師便一腳將淨瓶踢倒,徑直走了出去。百丈禪師笑道:“第一座輸卻山子也。”
時蔚禪師一聽,當下便恍然大悟,遂作偈雲:
“顛顛倒倒老南泉,累我功夫卻半年。
當下若還親薦得,如何不進劈胸拳。”
于是時蔚禪師便前往台州華頂,參禮無見先睹禪師,請求印證。無見禪師看了他寫的悟道偈,遂予印可,並囑咐道:“爾年小,且居山去!”
時蔚禪師于是又重新回到達蓬山,孤身一人,隱居了十年。後聽說千岩元長禪師住伏龍山,道望昭著,遂前往參禮。
元長禪師一見時蔚禪師,如同舊識,問道:“將甚麼來與老僧相見?”
時蔚禪師便舉起拳頭,回答道:“者(這)裡與和尚相見。”
元長禪師又問:“死了燒了,向何處安身立命?”
時蔚禪師道:“漚生漚滅水還在,風息波平月印潭。”
元長禪師道:“莫要請益受戒麼?”
時蔚禪師一聽,便掩耳而出。
第二天,時蔚禪師隨眾參加普請(全寺大眾一起參加勞動)。
見到元長禪師,時蔚禪師便從地上拈起一塊圓石頭,作獻珠狀,說道“請和尚酬價。”
元長禪師道:“不值半文錢。”
時蔚禪師便道:“瞎!”
元長禪師道:“我也瞎,你也瞎。”
時蔚禪師又道:“瞎!瞎!”
說完,便呈偈雲:
“龍宮女子將珠獻,價值三千與大千。
卻被旁觀人決破,誰知不值半文錢。”
元長禪師一聽,非常高興,回頭告訴左右侍者道:“蔚山主頗有衲僧氣息!”于是令時蔚禪師于席下充當第一座。
一日,元長禪師升座說法,舉“無風荷葉動,決定有魚行”之話頭,詰問大眾。
元長禪師話音未落,時蔚禪師便從大眾中走出,震威一喝,然後拂袖而出。
于是,元長禪師便作偈印可。偈雲:
“鬱鬱黃花滿目秋,白雲端坐碧峰頭。
無賓主句輕拈出,一喝千江水逆流。”
時蔚禪師悟道後,即辭元長禪師,前往靜嵩山,住山九年。其間,元長禪師多次致書招請,最後時蔚禪師終于前來分座說法,並受法衣。元長禪師囑咐道:“汝緣在浙西,可往化導,吾道有寄矣!”
時蔚禪師于是謹遵師命,前往蘇州鄧尉山,開創伽藍,一時法席興盛,前來參學者絡繹不絕。
關于如何用功參禪,時蔚禪師曾作過極精彩的開示——
“大凡參禪做功夫者,不得安然靜坐,忘形死心,澄空守寂,昏沉散亂。須是抖擻精神,猛著精彩,急下手腳,剔起眉毛,咬定牙關,提起話頭,立地要知分曉,不得今日也恁麼,明日也恁麼。便就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上,大起疑情,疑個一歸何處。即將此一則公案,盡平生氣力,提在手中,如一柄鐵掃帚相似,佛來也掃,魔來也掃,邪來也掃,正來也打掃,是也掃,非也掃,無也掃,有也掃,掃來掃去,掃到無下手處,無著力處,正好著力,無掃蕩處,正好掃蕩。忽然掃破空,突出一個掃帚柄來,□!元來卻在這裡。在這裡,依前即是個張上座,一翻翻轉山河大地,明暗色空,盡是自家珍寶,草木砂礫,盡是自己法身。到這裡,說甚麼一歸何處,只這一柄鐵掃帚,亦乃和身放下,坐斷常寂光,超出無生界,喚作無為無事人也。若是打不透,徹不過,切莫匆匆草草道我會禪會道。不用參疑,我問你,臘月三十日到來,從前會得底道禪,用得著麼?所以參須實參,悟需實悟,不可弄虛頭,認光影,不求正悟。須向這裡,將本參公案,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並作一個疑團,頓在眉毛眼睫上,看定通身是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行也如是參,坐也如是參,靜也如是參,動也如是參,參來參去,通身是個話頭,物我俱忘,心識路絕,澄澄湛湛,寂靜無為,驀然疑團子爆地一聲,直得須彌粉碎,大地平沉,迸出一輪杲日,照耀山川,遮藏不得。那時卻來嵩山門下吃痛棒!”
“大凡參學做功夫者,先將平日所知所見,人我利名,盡情掃卻,然後將本參話頭,頓在目前,行住坐臥時也參,著衣吃飯時也參,痾屎送尿時也參,靜鬧閒忙時也參,喜怒哀樂時也參。但于十二時中,心心無間,念念相續,不忘這個話頭。須是大起疑情。大疑即大悟,不疑即不悟。悟即悟自本心,明即明自本性。古人雲, ‘佛見法見,是二種鐵圍山;若有所見,盡成其障’。所以《證道歌》雲,‘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此事不論根性利鈍,只要信得及,行得切,時節到來,忽然觸著磕著,洞明大事。祖師雲,‘我本求心不求佛,法界元(原)來無一物’。佛者覺也。如何是覺?□!呵呵!方知此語,實無妄也。且道笑個什麼?經雲,‘心生大歡喜,自知當作佛’。然雖如是,須經大善知識爐煹鍛鍊,將來方可續佛慧命。謹參!謹參!西來直指正單傳,自念參疑意廓然。今古上乘無別法,盡皆心悟未生前。”
這兩段開示,可作為後世參禪者用功之指南。
時蔚禪師圓寂于洪武十四年(1381)正月。春秋七十九歲。臨終有辭世偈雲:
“七十九年,一味杜田。
懸崖撒手,杲日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