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在棲霞山的早年生活,雖然已經過了一甲子,星雲的記憶依然清晰,歷歷如繪:
「我有一位偉大的師父,他是南京棲霞山寺的住持——上志下開老和尚。但是他這位名聞遐 邇的名山住持大和尚,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在外參學,幾年見不到他一面,更遑論親近請益。即使偶爾見面了,家師和其他師長對待晚輩一樣,對我不是凶吼一 頓,就是指責一番,從來不曾問我短缺些什麼?十年之中,師父只給我兩套衣服,我也不敢向父親要錢做衣服,每次寫信回家,總是報喜不報憂:『師父待我很好, 我日子過得很好,請你們不要掛念!』
有時想寫一封信回去給母親報告平安,信寫好了,卻沒有辦法投。甚至去年寫好的信,等到 今年都寄不出去,原因是連一張郵票的錢都籌備不起來。有時衣服破了,就用紙縫綴一下;鞋子壞了,甚至連鞋底都沒有了,就用硬紙墊補一番:襪子缺了,就撿拾 別人的破襪子,因為不容易撿到相同顏色的緣故,記憶中,我腳上的所穿著的兩雙襪子,總是深淺不同。
我的身體還算粗壯,在我十年的參學生活中,得過兩次病:一次是牙齒蛀壞了,吃飯時,不小心飯粒塞進蛀洞之中,刺激了微細敏感的神經,痛徹心肺。雖然如此,但是一直忍耐了兩年,都不敢要求看醫生,每天吃飯,不敢細細咀嚼,深怕觸及痛處,總是囫圇吞下去。
又有一次,得了瘧疾,寒熱煎迫,極為難受。但是在叢林裡,得了疾病,也不准請假,仍然 要隨眾參加早晚功課。我每天支撐著虛弱的身子,隨著大家作息,大約折騰了半個多月,瘧疾終於好了。不知怎麼的,得病的消息傳到了家師的耳中,當時他在某個 佛學院當院長,遣人送給我半碗的鹹菜。我接到這半碗鹹菜,感動得不能自已,含著滿眶的熱淚把它吃下去,心中立下志願:『偉大的師父!您知道我有什麼病呀! 我永生永世跟定了您,誓必使自己不辜負您的願望,把色身交託給佛教,把生命奉獻給眾生。師父!我一定要把出家人做好!』
物質充裕的現在人來看,半碗鹹菜算得了什麼?但是在我看來,那是一碗充滿關懷、愛護、溢於言表的師恩,從小我就有『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個性,別人對我有一點小恩惠,總想以生命相獻來報答他。
數十年的中國社會,經濟沒有今日的發達,寺廟裡也沒有富足的生產,加上粥少僧多,物質奇缺。當時我掛單的寺院,一共住了四百多人,由於經濟拮据,半個月才能吃到一餐干飯,並且還是摻雜著雜糧煮成的。每天早晚吃的稀薄,和水一樣的清淡。
下飯的菜、配料的油水欠缺,不是豆腐渣,就是蘿蔔掩成的東西。蘿蔔乾裡面,經常看得到 蛆蟲,在那裡蠕動爬行;豆腐是留給客人食用的,豆腐渣才是我們參學的雲水僧配食的菜餚。由於沒有油,豆腐渣也不放在鍋子裡炒煮,吃不完的就拿到外面曝曬。 曝曬時,麻雀們飛來分亨一點,飽餐一頓之後,還不忘留下他們的禮物——糞便。每天我們過堂吃飯時,菜擺在面前,還沒下嚥,念供養咒的時候,就聞到陣陣刺鼻 的臭味,我們總是屏住呼吸吞食下去。
所喝的菜湯清澈見底,沒有半滴油,幾乎可以拿來洗衣服。有時菜湯上面漂浮著一層小蟲 子,底下沉澱著一些蝸牛、蜈蚣、蚯蚓,我們只好閉著眼睛喝飲下去。這樣的生活經年累月,根本談不上營養,更遑論美識。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不曾聽說有人因為 營養不良而害病,什麼胃腸病、感冒等病狀,也少之又少。照常理,以我們那樣的飲食,即沒有營養,又不注意衛生,但是同參道友,都長得健壯高大,其原因何在 呢?我想和吃飯時念誦供養罵有很大的關係,念供養咒可以祛除病魔、保持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