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我能有機會皈依師父,還經常有機會親近師父,這是何等的福報!這福報是,我每次見到師父總能得到學習和啟發,特別震撼我的是,師父的徒弟遍及世界,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大和尚,但他總是那麼謙遜、那麼體貼、那麼慈悲、那麼智慧、那麼誠篤力行、堅守信諾!
還記得一九九一年五四文藝節的時候,中國文藝協會在台北市立圖書館辦一場演講,請題是 「禪與文字」,邀請了星雲大師和我同台,各講半場。我能與師父同台,備感榮幸,自然用心準備,但是在演講前一星期,突然接到中國文藝協會的電話,說是師父 在浴室不慎跌倒,摔斷了腿骨,演講恐怕要由我一人獨撐大局,也有可能取消。
我為大師的腿感到優心,又過了幾天,負責的人再度致電給我:「明天的演講還是如常舉行,大師說安排了那麼久,如果不來講,舉辦單位白白辛苦一場,聽眾也會感到失望!」
演講如期舉行,分秒不差。當星雲大師坐著輪椅被推進場,全場歡聲雷動,所有的人都起立致敬鼓掌,久久不息,有許多人跑到台前頂禮膜拜,有許多人熱淚盈眶。
我也深受感動,流淚不止。這正是一位大修行者的威儀攝受,即使不發一語,就已經是千言萬語,在沈默中就職有無比的力量。
掌聲足足響了十分鐘,大師開始演講,他說腿傷斷骨,體力不佳,只能以幾首禪詩來和大家分享。
師父講了幾首大家都耳熟的禪詩,像布袋和尚的「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使見水中天;心地 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像無名比丘尼的「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破嶺頭雲;歸來偶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像柴陵郁禪師的「我有明珠一顆,久被 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那是師父的演講中最疲憊、聲音最低微的一次,卻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師父的一揚眉一瞬目、一投足一言笑,都充滿了禪風光、道的華采。
大師講到白居易去向鳥窠禪師請教,寫了一首詩:
「特入空門問苦空,敢將禪事問禪翁
為當夢是浮生事,為復浮生在夢中?」
鳥窠以偈回答: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
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文學是在生滅與去來之間,體會浮生如夢、夢如浮生的道理,禪宗沒有生滅與去來,不必去問、去認知,就好好活在這浮生的夢裡。
星雲大師演講完先離開了,大有又站起來鼓掌,歷時十分鐘之久,一直到師父走遠了,大家 才有些不捨的落坐。我隨後做了半小時的演講,我說,詩人寫詩到很高的境界,會有禪意,是「萬法歸一」,用美好的語言去接近那無言的化境:禪師開悟之後也寫 詩,境清意淳,是「一即萬法」,雖已無言,仍化為言句,希望天下人也能品味禪意的優美。詩人之詩與禪人之詩看來無異,但詩家與禪家本質不同,詩家必以花繁 葉茂示人,禪家則以本來面目示人,故詩家以春華秋實為美,禪家則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我的結論是「高大的樹木因風摧折,還是一樣的美麗;偉大的修行人偶然跌斷腿,依然是那樣莊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