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之二:雲水生涯
◎師徒道情
行腳到了屏東,身體已感疲憊,於是到東山寺暫作休息,一位知客師父出來招呼我,我向她表明我是三步一拜,行腳而來。因為赤足走長途的路,我滿腳都是污泥,便先到一個手壓式幫浦的水槽邊洗腳,然後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休息。
此時有一位好心的阿婆拿了一雙運動鞋,要我穿上,但因我發願要赤足行腳,又覺得出家人穿運動鞋,不太妥當,所以婉拒了她的好意,但她堅持地說:「不行!小師父妳的腳已經走得破皮流血了,妳一定要穿上這雙鞋。」阿婆的誠意令我盛情難卻,我只好將那雙運動鞋穿上。過一會兒,那位知客師父給我用了一些麵食,然後帶我到寮房休息。
我一路櫛風沐雨,頭髮稍為長了一點,一位師父便發心幫我剃頭。屏東的天氣很溫暖,我因此長了滿頭的瘌痢,那位師父雖然很用心地為我剃頭,我仍血流滿頭,那位師父因此憐惜地說道:「可憐呦!妳這個行腳僧,頭上長這麼多瘌痢,又流這麼多血,實在是可憐呦!」那位師父絮叨不停地說著。我對這一路行腳的辛苦,雖不以為意,但對那位師父的一番心意,卻銘記在心。
東山寺附設一所佛學院晚上有位法師將在佛學院演講,招呼我的那位知客師父引導我去聽講。講座方才圓滿,那位主講的法師便對我大聲訓斥:「小沙彌,妳服裝不整,像什麼樣子!」我頓時感到一陣錯愕,才想到自己身上僅穿著一件薄薄的短衫,腳底穿著一雙球鞋,於是很謙虛、恭謹地向那位法師解釋,我赤足行腳來到東山寺的因緣,隨後他帶著我走進一間辦公室,拜見天機上人。
天機上人是東山寺住持兼佛學院副院長,很年輕就出家求道,一生發心奉獻於提昇尼僧教育與樹立嚴謹叢規,是尼僧輩中一位很出類拔群的典範。我跟著那位法師走進辦公室,他問我:「妳的法號是什麼?」我回答他:「慧明」,他又問:「這是妳的法號嗎?」我說:「不是,這是我的名字。」他告訴我:「原來妳還沒有法號,以後妳的法號就稱『地皎』,『地』是大地含藏,蘊育萬物的地,『皎』是皎潔明月,遍照三千的皎。當來妳會成為佛門龍象,擔任住持,度化眾生,而前面這位法師就是妳的依止師父--天機師父。」
當時才十九歲的地皎聽到這番話,內心惶恐不已,連忙看著他,又回頭看著天機上人,頻頻搖頭說道:「不要!我不要當住持!」那位法師接著又說:「這是宿世因緣,不可強拒,也無法強求,來日因緣成熟,妳要發心承擔。」
「欲為佛門龍象,先做眾生牛馬」,依止東山寺的那段期間,我從天機上人點點滴滴的行誼作為,深刻體悟到這句話的道理。那時年約三十的上人,一方面要觀照繁重的寺務,一方面又要肩負教化出家弟子的重責大任,那一種兩頭重擔雙肩挑的心境,地皎出家至今,歷歷了然於心。
與天機上人之間,曾有一段深刻的記憶。上人她初見到我一身薄衫,沒有換洗的衣物,於是就拿了一件長衫給我穿,後來經由同學告知,我才知道這件長衫是她僅有的一件,她將長衫給了我之後,反倒自己沒得穿,只穿中褂而已,當我得知此事,深感懺悔。師父之於弟子,道情流露於生活細節和言行應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圖/女中丈夫,天機上人。
我自小養成勤儉惜福的習性,出家後也自然將這種心性把握在與師兄弟的互動中。此段時期,我大多以勞務出坡為主,做比較粗重的工作,偶爾當學僧,到佛學院旁聽講經課程。一天,許多同學一起吃甘蔗,其中有一些人因為牙齒不好,啃不動甘蔗的節,地皎看在眼裡,覺得很可惜,於是拿起菜刀,將長長的甘蔗斬成一段一段,將又脆又甜的節間供養同學,自己吃剩餘的甘蔗節。同學們不禁問我為何專撿粗硬的甘蔗節來吃,我為了不讓同學尷尬,於是不落痕跡地回答:「因為我喜歡吃甘蔗的節。」
修行若能如此微細用心,就能處處觀照一切的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