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徹如法師相處已經數天,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他日常有規律的功課和修持。臨走時我用紙包了幾百元錢塞給他以補日用。他斷然退還給了我,他說人來了就給錢這樣太俗氣了,容易把出家人給慣壞的!我擔憂地問他今後怎么辦,因為我了解到借給他茅蓬住的法師因為地方上的變故,不久就要回來住了。徹如法師說一切隨緣吧!我問他現在天氣已很冷了,萬一那位法師回來住,這個冬天你總要有一個落腳之處吧?他說搬走也是好事,原因是他覺得在這裏住慣了,平時住茅蓬的六七個出家人串串門、聊聊天,已有些留戀的感情了,這很危險,是出家清修之人不應有之情,不應有如此牽掛。經常這樣串門太熱鬧,靜不下心來修禪,剛好乘這個機緣離開。我問他會去哪裏,他說到山上後一直有個願望,就是在當年虛雲大師結茅隱修遺址搭造一個禪堂,繪制大師的紀念畫像,讓仰慕他的出家人有一個拜謁的地方,他自己在附近搭個簡易茅蓬繼續修持。但一是沒有這么一筆錢,再是那塊地是屬於山上林業部門的,萬一建好了人家給拆掉就麻煩。
我自告奮勇地說可以通過熟人關系幫他通融一下。他堅決阻止了,說攀緣托關系搞成的事情不好,出家人講的是緣,他准備過些天自己去找他們說,成了最好,若不成那也是緣分未到,不強求。不成的話他打算去住山洞——他前段時間外出行腳時翻過前面一座高山,從一個很陡的懸崖邊鑽進穀底後,意外地發現在很茂密的樹叢後面有一個小山洞,離穀底一人多高,攀著岩能上去,洞不大不深,一個人能打坐,斜著能躺下,那裏絕對沒人打擾,最適合修禪用功,他打算在那過冬。
我不由得暗暗驚呼。因為我聽山上寺裏的一位法師說過,那一帶山穀白天都看得見成群的野豬,況且穀底山洞終年陰濕不見陽光,這蒼姥山頂冬天最冷時溫度能達到零下十幾度,有長達一兩個月的冰封期,血肉之軀能忍受得了么?再說山林防火不准燒飯,又如何果腹?徹如法師說他已買下了幾十斤黃精曬幹,到時候每隔四五天到山上的寺院裏打些冷飯,這樣便可充饑度日……
傍晚時分我滿懷著惆悵離開了茅蓬。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有人住了寬敞的房子還想購豪華別墅,吃盡了山珍海味還想嘗國家保護動物,整日搓麻豪飲醉生夢死。憑著徹如法師的聰明才智和文化修養,過上世俗的舒適甚至奢侈生活當非難事,然而他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追求精神境界和理想實現的“恐怖”之路。
徹如法師作為三十多歲正當青壯年的男人,不但根本不可能近女色,連偶爾的起心動念,對嚴於律己的他來說都是一種罪過。並且為完善自己的人格,竟將自身置於人類生存最基本的果腹都不能保證,只能靠食樹根賴以度日的境地。我想不管他今後的修為如何,他的這種精神和追求已經賦予了他今世的生命以非凡的意義。這種精神是那些胸無大志、低俗無聊之人,那些只知追求名車、豪宅、美食,把一輩子鑽錢眼竟說成是事業的人,那些只顧自身物質享受實際上卻只是在消耗著社會生活資料的人們所能理解的么?
山中又下起了小雨。我停下腳步回望著剛才那去處,頃刻間雨霧將茅蓬隱沒。初看好像還有點影子,再定睛看時已杳無蹤跡,漫山遍野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雨霧,仿佛那茅蓬根本不存在,也仿佛根本沒有過徹如法師這樣一個人。
我兀自在那驚疑!
明天,他們將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