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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當代佛門真相(佛教小說) 趙德發

《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日期:2011-04-05]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趙德發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整整一個冬春,慧昱一直在當他的“園頭和尚”。每天過完早堂,他給師父帶去一個煎餅,然後就去開辟茶園。一钁頭一钁頭地刨下去,遇土翻土,遇石撬石。他的挖掘深度都在半米左右,勞作於荒坡與新土之間的凹溝內,人們只看得見他的上半身和他高高掄起的钁頭。一場場的寒風,一場場的雪,但從沒擋住他每日的出坡。

  寺中一些僧人也曾過來幫忙,像慈輝、永誠、永旺等等,但他們每幫一次,回去都要遭到雨靈的訓斥。他說,“和尚”二字,本意為“上人”,上人去開荒種茶,豈不是自輕自賤?你們老老實實在寺裏呆著,值班的好好值班,不值班的就去坐禪,誰再不聽,我就扣他的單金!這么一來,那幾個想幫的不敢再幫,只好每天用複雜的目光送慧昱出門,用複雜的目光迎接他回寺。

  經常去給慧昱幫忙的是秦老謅。這老漢只要上山,都會到慧昱那兒呆一會兒,一邊撿石頭一邊給他謅上一段兒。芙蓉山的傳說,飛雲寺的過去,雲山霧罩,真假難辨。慧昱只是一邊刨土一邊聽,聽他講得過頭,便笑著來上一句:“小心舌頭長疔。”秦老謅將長舌頭伸出擺一擺:“看看看看,長疔了沒有?”慧昱說:“還沒到時候,等著吧。”秦老謅說:“等我找到雪菇吃下,你們誰咒我也白搭!”

  這個冬天裏,只要下雪,秦老謅必定在山上尋尋覓覓,他的腳印和野兔、狐狸、黃鼠狼等小動物的蹄印相互交錯,雜亂無章。慧昱說,老謅哇,了生死只能通過修行,靠外力是不起作用的。秦老謅說,你師父也這樣勸過我,可我不聽,我非要找到雪菇不可!於是,每次下雪他都找個不停,直到積雪化完。有好幾回,他還在險要處跌倒,磕得鼻青臉腫。慧昱勸他說,你再這樣走火入魔,非出大事不可。秦老謅一笑:還能有什么大事出?我和你師父一樣,都是視死如歸的人了。慧昱想想也是,這兩個老頭,雖然方式不一樣,但都是想擺脫生命的既定軌道,追求超越,是異曲同工。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秦老謅一無所獲。然而,芙蓉山莊卻聲稱新撿了雪菇,把那道“當家菜”做得紅紅火火,不知賺了多少票子。秦老謅實在看不下去,就找來筆墨,在芙蓉山莊對面的石崖上寫下了這么四句:

  芙蓉雪菇古來稀,

  百年不遇奇中奇。

  有人大碗讓你嘗,

  准是坑你沒商量!

  詩作發表後的第二天,秦老謅正幫慧昱撿石頭,申式朋氣呼呼地來了。他說:“你這個混帳老頭,胡寫八寫,破壞投資環境,想找死是吧?”秦老謅哈哈笑道:“老漢我揭露騙子,你不給我記功,反說我找死,這算什么事兒?”申式朋說:“商業炒作嘛,這個避免不了,你不要再寫呵,再寫我就不客氣!”說罷,他打量一下那片新土,說:“慧昱,我勸你別受這罪了,老和尚腰包裏有錢,沒必要再開茶園嘛。”慧昱說:“謝謝主任關心,可我還是要幹下去。茶禪一味,我還沒種出茶來就體會到啦。”申式朋搖搖頭:“你願幹就幹吧。不過你看你,以前是個白面書生,現在粗皮糙肉,成了什么樣子!”慧昱笑道:“一具臭皮囊,皮粗皮細都無所謂。” 申式朋笑了:“好,無所謂無所謂,你這個和尚就是跟別的不一樣!”

  過了兩天,秦老謅又來慧昱這裏,正一邊撿石頭一邊謅,一個留著長毛的小夥子跑來,張口就讓秦老謅掏五十塊錢。慧昱吃驚地問:“你為什么向他要錢?”長毛小夥說:“買門票唄。”慧昱說:“不是早就定好,山腳下幾個村有人上山,都不收門票么。”長毛小夥說:“偶爾來一次兩次可以不收,整天來耍山的不在免費范圍。”慧昱問:“這是誰的規定?”長毛小夥說:“風管委和運廣集團共同制訂的。老謅,你快掏錢!”秦老謅捋著胡子笑道:“你們不讓我寫我就不寫,來這一套幹啥?”慧昱問:“你又去寫啦?”秦老謅說:“我就是不想叫越來越多的人受騙上當。小夥子,你回去告訴申主任跟宋經理,如果他們繼續騙人,敗壞芙蓉雪菇的神聖名聲,我就跟他們拼命,我一個快死的人怕誰呀?”長毛小夥見老漢這么說,也不敢再要錢了,一溜煙跑了下去。慧昱向秦老謅連連點頭:“你厲害,你真行!”秦老謅擰著脖子說:“他們要是繼續造假,我還要寫!”

  有了秦老謅這么個克星,“芙蓉雪菇”這道菜果然絕了蹤跡。

  怡春市的禪友們也曾來幫慧昱幹過。那次曹三同和熱砂主人來芙蓉山,想和慧昱探討禪理,發現他正在開荒,甚感驚奇,說慧昱農禪並舉,有百丈遺風,實在難得。他倆奪過慧昱的钁頭,輪流替他刨了半天土,說下個周末要把“怡春禪社”的全體成員都拉到這裏。七天後,二十多位禪友果然乘車過來,帶來钁頭鐵鍁,叮叮當當幹了起來。

  正幹著,熱砂主人突然大喝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大家去看他時,他卻瞅著旁邊的山坡說:“野鴨子。”他的女友沈婕說:“野鴨子?在哪裏?”有人說:“寒冬臘月,怎么會有野鴨子在這裏?”

  慧昱和曹三同卻不答話,依舊幹活。怡春大學的龔青老師突然放下钁頭,跳過去就扭熱砂主人的鼻子,一邊扭一邊說:“疼不疼?疼不疼?”熱砂主人猛地擺脫鼻子上的那只手,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沈婕急忙跑過去,一邊撫摩著他的鼻子一邊向龔青翻白眼:“你幹啥呀?”龔青卻指指自己的耳朵,搖頭不語。熱砂主人這時將沈婕一推:“你淨添亂!”沈婕不解,說:“你又發什么神經?社長,你快解釋解釋!”曹三同說:“讓慧昱禪師解釋。”慧昱卻搖頭一笑:“我不明白,我解釋不了。”沈婕說:“你是佛學院畢業的,還解釋不了?”慧昱說:“解釋不了。”依舊埋頭幹活。

  其實,慧昱早就知道熱砂主人和龔青是在演繹百丈懷海的故事。他大喝一聲,龔青指著自己的耳朵搖頭不語,講的是百丈被馬祖大喝一聲耳聾三日;他說野鴨子,龔青去扭他的鼻子,也是一則著名的公案,是馬祖讓徒弟不要受生滅法的牽制;而熱砂主人嚎啕大哭,那也是公案裏的一個情節,百丈用哭來表示自己挨了師父的“殺人刀、活人劍”之後開悟。慧昱想,這幫人對禪學有熱情,有研究,真是禪門之幸事。有學者早就說講,禪學是溝通佛教與現代人的最好橋梁。禪僧們應該充分重視這一因緣,讓這些人好好領教禪學智慧,並通過禪學接近和了解佛教。但是,他又對這些禪友們熱衷於鑽研公案、瘋瘋癲癲地模仿古時禪師作派不那么喜歡,甚至感到厭惡。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那一幫禪友,還是繼續嘻嘻哈哈地作“模仿秀”,後來,他們只管秀來秀去,已經顧不上幹活,钁頭鐵鍁只是他們偶爾用上一用的道具。到了十一點鍾,一些人喊累喊餓,嚷嚷著要去吃飯。曹三同說:“好,咱們到芙蓉山莊撮上一頓!”他讓慧昱同去,慧昱搖頭謝絕。熱砂主人臨走時,到慧昱跟前小聲說:“我發現你今天情緒不高,是不是沒當上住持鬱悶呵?”慧昱沒有回答,笑一笑繼續刨土。

  在此後的幾天裏,慧昱一邊幹活一直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讓禪學契合現代社會。他想,像師父那樣的禪僧,整天抱定話頭枯坐,甚至閉關不出,只能讓俗世之人敬而遠之。像曹三同他們這樣,一味地掉書袋,弄玄機,矯揉造作,也顯然不利於普及禪學。

  那么,到底怎樣為好,什么才是殊勝法門呢?慧昱苦苦思索。

  這天,他坐在地邊休息,看著面前的钁頭,忽然想起古時一位叫陸希聲的人問仰山禪師是否持戒、坐禪,仰山作頌答之:“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禪。釅茶三兩碗,意在钁頭邊。”慧昱想,仰山在這裏並不是說不用持戒,因為鋤頭(古時稱钁頭)時時像除草那樣去穢去淨,故不持戒而未嘗不持戒,不坐禪而未嘗不在坐禪,只是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這也就是古德講的“平常心是道”。

  平常心是道,那么禪也應該歸於平常。

  “平常禪”。這三個字突然從他心中跳了出來。

  平常禪。平常禪。平常禪。

  慧昱想,應該從這個角度闡釋禪法,使之成為禪人的修行要領,並讓禪以平常的姿態走向社會,走進民間。

  他經過一番思考,歸納了“平常禪”應具備的幾個特征:

  第一,佛我統一。指的是禪人要明心見性,徹見“本來面目”,認識到人人都具澄明圓滿的本心,只要不執著於妄想,那么就會“踏著本地風光,管取超佛越祖”。

  第二,心平行直。心不住諸相,如如不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心平行自直,行直心必平。

  第三,不修而修。不刻意持戒、坐禪,饑來吃飯,困來即眠,去除造作,隨緣任運,在黃花翠竹間領悟禪學的玄妙,於日常生活中感受真理的搏動。

  第四,出入自如。打通世間、出世間,以出世的情懷做入世的事業,將禪境化為親切平易的人生境界,以般若智慧建造人間淨土。

  回寺後,慧昱通宵達旦,將他的思考進一步擴展,寫成一篇萬字長文。此後的幾天,他反複斟酌修改,並增加了防止將“平常禪”庸俗化的內容,將文章題目定為《回歸平常方是禪》,投寄給了疊翠山佛協辦的《獅吼》雜志。

  從此,慧昱也實踐著他的主張,任性逍遙,隨緣放曠,將生活與禪打成一片。他每天都去開辟茶園,回寺後該上殿上殿,該過堂過堂,晚上在寮房或看書,或寫字,或念佛,或坐禪,自由無礙,身心輕安。

  春節後,他收到了疊翠山寄來的《獅吼》雜志,原來是自己的那篇文章發表了。讓他驚訝的是,文章發在這一期的頭題位置,明若大和尚親自寫了按語。按語說:“當年太虛大師說過,中國佛學的特質在禪,中國佛教若能複興,仍在乎禪。禪以明心見性的簡易之道解決人類文明、個人生命的終極關懷,統一了現實與超越、世間與出世間,最能適應現代人的需要。而怎樣為現代人提供在現實生活和超現實信仰上都能得到滿足的原則與技術,這是禪學能否普及的關鍵。疊翠山佛學院畢業生慧昱通過此文展示了他的思考成果,實為難得。願此文能為廣大禪人提供修學方面的啟發與幫助,願‘平常禪’能夠成為禪海之中一條靈便的航舟。”

  慧昱看了十分激動,立即給大和尚打了電話,說:“感謝院長鼓勵。”大和尚在電話裏笑道:“哈哈,慧染芙蓉,靈機悟透拈花旨;昱照飛雲,正法流芳繼有緣。我給你的那幅字沒有白寫嘛!”慧昱說:“靈機悟透遠遠談不上,還懇請院長今後多多開示。”

  過了一段,熱砂主人給慧昱打來電話,嚷嚷道:“慧昱,你真了不起,你成了高僧啦!”慧昱說:“你這禪瘋子又說胡話!”熱砂主人說:“怎么是說胡話,你還不知道吧,《佛學文薈》轉載了你的大作呢!”慧昱問:“真的?”熱砂主人說:“誰打妄語,叫他來生變個大王八!”慧昱心裏便有些激動。《佛學文薈》是北京一家佛學研究機構辦的雜志,專門選載佛學領域的精粹之作,他在佛學院時每期必看,但從沒想到自己的文章會入該刊法眼。熱砂主人在電話裏又說:“我們想請你方便的時候下山,到禪社好好地講一課。”慧昱問:“講什么?”熱砂主人說:“就講平常禪。”曹三同在旁邊接過電話說:“慧昱,以前我們這一幫人癡迷於文字禪,東施效顰,瘋瘋癲癲,不著邊際,還自以為是。現今你提出了‘平常禪’,讓禪回歸平常,這才是學禪修禪的一條好路子。你的文章許多人都讀了,但文章是理論,是濃縮了的,我們請你展開講,仔細講,結合修學實際講,好不好?”慧昱說:“行呵。”曹三同就跟他商量,星期六早晨讓熱砂主人接他下山。慧昱說:“國家規定,凡屬講經布道一類的活動,必須在宗教場所進行。你們到山上來吧。”曹三同說:“還有這規定?那好,後天不是周六嗎,我們九點左右到你那兒。”

  接完電話,慧昱便去和監院悟相打招呼,說周六這天要用一下法堂。悟相問他幹什么,他如實以告,並拿了那本《獅吼》雜志給他看。悟相粗略看過了一遍,說:“慧昱你了不起,佩服佩服。你想用法堂只管用。”

  想不到,星期六這天過早堂,升座後便開了小灶的雨老卻破例到齋堂和大眾同吃。吃罷,他抹抹嘴說:“大眾聽著,飛雲寺法卷在老衲這裏,傳經布道的宗旨,不離‘拖死屍是誰’。可今天,有人想用野狐禪惑眾,老衲無法與他共住。”

  老和尚這話,是清清楚楚要攆慧昱走。多數僧人聽了都很吃驚,永旺把筷子一摔嚷嚷起來:“憑什么要攆慧昱師走?論學問,論修行,你們哪一個能比得上他?”慈輝臉色鐵青,捅一捅旁邊坐著的悟相小聲斥責:“是不是你鼓動老和尚攆慧昱走的?你想接老和尚的衣缽,也不用這么急!”悟相急赤白臉:“慈輝你千萬別誤會,咱們都是老同學,我怎么會那么幹呢?老和尚的這個決定,我事先一點兒也不知道!”

  那邊,永誠起身到老和尚座前跪下,說:“請方丈三思,不要讓慧昱師走。”

  永發也去跪下:“方丈,求求你啦!”

  而老和尚卻說:“他留下也不是不行,可他必須老老實實做一個清眾,不要鼓搗野狐禪,更不能私自在社會上招徠信眾,擾亂本寺。”

  慧昱一直面無表情地坐著。聽到這裏,他淡然一笑,起身向大眾打個問訊,說:“各位珍重,慧昱告辭了。”說罷,他出了齋堂,回自己寮房收拾東西。永旺在他後面大聲道:“這是什么鬼地方,老子也走!”說罷,“嗵嗵嗵”跑上樓去。慈輝跟在後面說:“慧昱你要走,你師父怎么辦?誰給他護關?”慧昱說:“當然是我。” 慈輝說:“哦,你還在這山上不離開呀?那咱們還會經常見面。”

  師徒二人收拾好了,到大殿向佛頂禮一番,然後背上行囊往外走去,慈輝等人含淚送到山門。

  到了羅漢榻旁邊,曹三同帶著二十多位禪社社員恰巧上來。熱砂主人說:“慧昱師,你在寺裏等我們就行了,還用跑到這裏迎接?”永旺說:“到這裏不是迎接你們,是雨靈那個老不死的把慧昱師攆出來了。”眾人都很吃驚,忙問怎么回事,永旺把原因一講,眾人無不憤然。曹三同說:“慧昱師提出平常禪,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創造,怎么能是野狐禪呢?”熱砂主人說:“走,去廟裏找老和尚說理去!”慧昱急忙擺手:“你們可別這樣,僧團共住的原則是六和,和則共住,不和則分開,這都是正常的。”沈婕問:“那你以後到哪裏住?”慧昱向獅子洞的方向一指:“陪我師父去。”沈婕說:“住岩洞?那怎么受得了。”慧昱一笑:“師父住得,我就住不得?來,咱們開始討論禪法吧。”曹三同打量一下四周說:“哈,這裏還真是個好道場!來,咱們就地坐下,聽慧昱師開示!”

  眾人或坐草地,或坐石頭,散亂成一片。慧昱則坐於羅漢榻之上,講了起來。他從“平常”二字講起,既符合祖師本意,又融入現代理念,契時切機,深入淺出,一氣講了兩個小時。最後,他口占一偈作結:

  平常心,平常禪,

  柴米油鹽任自然。

  紅塵滾滾禪心皎,

  隨緣自在得天然。

  講罷,社員們熱烈鼓掌。龔青扶扶眼鏡說:“好一個隨緣自在得天然!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今天慧昱師讓我有了聞道之喜!”

  大家紛紛發表感想,討論起來。這期間,熱砂主人帶兩個人到下面買來了煎餅、鹹菜和瓶裝礦泉水,看看快到中午,便分給了眾人。慧昱取過兩份,說要給師父送一份去,說罷轉身躍過山溪,走向了獅子洞。

  到那裏,他見昨天送的煎餅已經不見,就在洞口又放了一塊,對裏面說:“師父,我今天來晚了,你快吃吧。”接著,他就把自己被雨靈從寺裏攆出的事說了,但他沒說被攆的原因,只說自己和雨老意見不和。他對師父說,從今往後,他就住在洞外護關,讓他放心。說罷,他見洞裏沒有動靜,就席地而坐,吃下了手中的一塊煎餅。吃完回頭瞅瞅,洞口那塊煎餅不見了。

  永旺一臉興奮地來了,左手緊緊地握著一卷東西。走到慧昱面前,他將手一展,原來那是一卷百元大鈔。慧昱問:“哪來的錢?”永旺將錢塞到慧昱手中,說:“那幫人給的,每個人都掏,總共掏了一千八。我還愁咱們今後的花銷呢,這一下半年沒問題了!”慧昱說:“你怎么能收人家的錢呢?”永旺說:“我不收,可人家說,這是付給你的講課費。”慧昱笑道:“平平常常講了一會兒,就值這么多錢呀?他們是想供養咱們罷了。”他站起身來,向清涼穀裏看看,那些人已經走出老遠,只剩下一片腦袋在溝崖邊時隱時現。

  這時,永旺在他身後大聲說:“師祖,我們來跟你作伴啦!”他回頭一看,永旺正伸手拆那石牆,扯下一塊石頭就扔出老遠。慧昱喝道:“永旺你幹什么?快住手!”永旺停住手問:“咱們不住這洞裏嗎?”慧昱說:“你師祖閉關,怎么能和咱們住在一起?咱們另找地方。”永旺說:“住哪裏?”慧昱打量了一下,見洞口西面有一石壁闊大如牆,就說:“就在這裏搭一間茅篷。”永旺撇著嘴道:“自己搭茅篷住?也太不像話了吧?”慧昱說:“怎么不像話?僧人在山裏住茅篷,在過去是常有的事。”永旺說:“好,住就住,你說怎么搭吧。”慧昱說:“先搬些石頭壘牆。”二人就在附近山坡上四處尋找石頭,尋到一塊搬來一塊。幹到傍晚,永旺說:“今天晚上咱們在哪裏睡?去住飯店?”慧昱說:“住飯店?虧你也想得出。當年佛祖和弟子們都是在樹下住宿,在這裏對付一夜還不行?”永旺撅起嘴道:“不去飯店就不去,可總得吃飯吧?”慧昱說: “你去買一點。”說罷給了永旺一張錢。永旺“嗵嗵嗵”跑下去,不一會兒就提來了兩個塑料袋。慧昱看看,一個袋裏是煎餅,另一個袋裏卻是切好的豬頭肉。他瞪眼道:“你這是幹什么?”永旺嘻嘻笑道:“你不是講,修平常禪不持戒么?”慧昱說:“我講的是不刻意持戒,是心定如山之後的隨緣,咱們還沒到那境界,怎么能故意犯戒。”永旺叭嗒著嘴道:“豬頭肉真香呵,我真的是饞了。好,你不讓吃就不吃,明天送給秦老謅吧。”

  二人吃下煎餅,就去坡下劃拉了一些幹樹葉,在石壁邊堆成兩堆,分別坐了上去。永旺看看西天邊尚存的那一抹夕陽餘暉,大聲說:“佛呵,你看看俺和師父,還有俺師祖,是多么艱苦多么誠心,你快叫俺們得道吧!”慧昱笑了起來:“剛才還惦記著豬頭肉,這會兒就想上西天,你也忒心急了!”永旺說:“也是,心急喝不得熱粥,俺繼續修煉!”他將帶來的被子披在身上,口裏嘟噥起來:“念佛是誰念佛是誰念佛是誰念佛是誰念佛是誰……”念過一會兒,他便靠著石壁打起了呼嚕。

  慧昱參一陣話頭,然後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天上的半邊月亮,感受著掠過面頰的山風,心裏惦記起師父。他算了算,師父閉關已經有四個多月,雖說每天都能拿走洞口的煎餅,但不知身體還好不好。他起身走到洞口,貼牆站著,仔細傾聽裏面的動靜。但聽了一會兒,裏面什么動靜也沒有,連一聲咳嗽也聽不到。他小聲叫道: “師父。師父。”裏面也沒有回應。他只好又回去坐下,披著被子睡了。

  第二天上午,秦老謅過來發現了他倆。問清事情原由,老漢搖頭直笑: “那個雨靈,也真是小心眼兒!不過這么一來,你師父可有伴兒啦。”說罷,他就動手幫忙。他讓慧昱和永旺去搬石頭,自己負責壘牆。幹到中午,永旺拿出煎餅和豬頭肉,秦老謅看了說:“還買好了豬頭肉,你倆知道我會來幫忙?”永旺鼓突著嘴說:“知道,俺師父會算!”秦老謅說:“好,實在是好,我已經兩個月沒吃肉了。”說罷拿起一塊塞進嘴裏,看得永旺在一邊直咽唾沫。

  到了傍晚,那牆高出人頭,門窗儼然,就差屋頂了。秦老謅說,他家有木棒,有草苫子,讓慧昱和永旺明天一早去他家拿,二人急忙道謝。

  第二天早早吃過煎餅,慧昱就帶永旺從西面下山去柘溝村。進了秦老謅的院子,永旺繞著那棵柘樹王轉了三圈,連聲稱奇,說這樣大的柘樹,他從來沒有見過。秦老謅說:“告訴你吧,前幾天有人上門出一萬塊錢買它,我都沒賣。”永旺說:“你想要多少?”秦老謅說:“出多少也不能賣。”永旺問:“為什么?”秦老謅指著老伴笑道:“是她不讓。我跟慧昱已經講過,她當年是來采這柘樹葉子愛上我的,對這樹特別有感情。”永旺張大了嘴說:“呵,明白了,你們老兩口是樹為媒呀?那真得好好留著這樹,叫子子孫孫都記著你們倆的奇緣!”

  三人扛了木棒和苫子走到村外,慧昱忽然看到左邊的山坡上有一茶樹苗圃,就問秦老謅,現在是不是可以栽茶了。秦老謅說,現在正是好時候。慧昱便讓他去問一下價錢。秦老謅道,好說,這苗圃是我一個本家侄子的。他放下肩頭上的木棒,去問了一下,回來說,茶苗本來是一毛錢一棵,他給講了講價,就降到了八分。慧昱說,那好,明天我就來買。秦老謅說,不用你倆過來,我每天給你們捎一些上山,一天能栽多少就捎多少。

  三人爬到山上,正搭著茅篷,申式朋過來了。他板著臉說:“風景區不准亂搭亂建,你們這是幹啥?”秦老謅說:“他們倆讓老和尚攆出來了,你總得叫他們有地方住吧?”申式朋說:“雨靈不讓慧昱在寺裏住,這事我已經聽說了。他這么做不大合適,我去跟他說說,再讓你倆回去好不好?”慧昱說:“多謝主任關心。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和尚是不會讓我回去的,再說,我也想在這裏陪護師父。”申式朋看看已經快搭好的茅篷,搖頭道: “想不到,你們僧人內部也有這么多的是是非非。好吧,你倆想在這裏住就住,本主任不再追究。”

  第二天,雲舒曼和衛萬方來了,雲舒曼說,申式朋打電話向她講了慧昱的遭遇,她今天特地約上衛局長來看望一下。說罷將手上提的一把鋼精壺和一把暖瓶遞給他,讓他用來燒水,慧昱急忙道謝。衛萬方道: “慧昱,你那篇關於平常禪的文章我看了,真好。我為咱們怡春有你這樣的知識僧感到高興!”雲舒曼勸慧昱:“每一種宗教裏面都有教派之爭,法理之辯,希望你以平常心對待遇到的種種事情,好好在這裏修你的平常禪。”衛萬方說:“不光是自己修好,還要把平常禪推向社會,現在不是講建設和諧社會嘛,我覺得這平常禪就是一劑良藥。”慧昱合掌道:“多謝領導指示,慧昱依教奉行。”

  茅篷搭好之後,慧昱和永旺下山買來一些日用物品,接著開始栽茶。慧昱一共開了五塊茶園,面積在三畝左右,全部栽完,共花掉八百多塊錢。永旺咋舌道:“咱們那些錢,是黃瓜打驢,一下子少了半截!”

  栽完茶苗,慧昱又在獅子洞正前方的山坡上看中了一個地方,打算再開一塊茶園。他回茅篷把這計劃一講,永旺瞪大兩眼道:“還開呀?你到底要開多少?”慧昱說: “再幹上兩年,讓茶園有個十畝二十畝的,幾年之後見了效益,飛雲寺常住的生活就不成問題了。”永旺哼了一下鼻子:“人家都不叫你住了,你還操心常住的生活,傻不傻呀你?”慧昱說:“你不願幹,在茅篷裏歇著就是。”永旺說:“那像什么話?俺不跟著你住了,俺走。”慧昱問:“你去哪裏?”永旺說:“俺到大城市裏的寺院住去。那裏清閑,收入也高,哪像住這茅篷,僧不僧、俗不俗的。”慧昱說:“你還沒受戒,沒資格掛單,人家不留你的。”永旺說:“俺重新出家,重新拜師剃度還不行么?”說罷,他就動手收拾東西。慧昱見他執意要走,就取了五百塊錢給他作路費,永旺也不客氣,將錢收下。他向慧昱頂一個禮,起身背上行囊,大踏步下山去了。

  慧昱看著永旺遠去的背影,心中十分傷悲。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和這個大侄子在村街上玩耍,曾做過“跳房子”的遊戲:單腿跳躍,一次次踢著瓦片前行,跳了一個格又一個格,直至自己的“老家”。他想,許多年過去,我和他都在人生路上跳了一次又一次,那么,我的老家在哪裏?他的老家在哪裏?還有洞中師父的老家又在哪裏?這么想著,慧昱的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等到永旺的身影在清涼穀裏徹底消失,他擦拭一下眼角,又扛起钁頭去了剛剛選定的茶園。

  第二天秦老謅過來,問永旺哪裏去了,慧昱如實以告。秦老謅說,他是想當閑肉呵。慧昱問,什么是閑肉?秦老謅說,當地人稱那些不出大力、不幹粗活的人為閑肉,過去在莊戶人眼裏,讀書人是閑肉,教書先生是閑肉,和尚更是閑肉。在他小的時候,人們談起飛雲寺的和尚,經常這樣說:那一堆閑肉。

  閑肉。一堆閑肉。

  這個稱謂引起了慧昱的思索和警覺。由此,他也堅定了走農禪之路的決心,將手中的钁頭掄得更加有力。

  秦老謅不是天天上山,但三天兩頭總要來一趟,給慧昱一邊幫忙一邊謅上一通。不過,就在清涼穀兩邊山花爛漫的時候,一連七八天沒再過來。慧昱心裏正惦記著老漢,老漢卻在一天上午露了面。讓慧昱驚訝的是,秦老謅步履蹣跚,弓著老腰,下巴幾乎掛在了胸脯上。慧昱問他怎么啦,秦老謅往慧昱開出的新土上一坐,幹笑一下道:“俺家老嬤嬤走了。”

  慧昱知道,“走了”就是死了,忙問:“她得了什么病?”秦老謅說:“她不是病死的,是喝了農藥。”

  “喝農藥?為什么?”

  秦老謅長歎一聲:“為了那棵老柘樹唄。”

  他狠狠地揪了幾下胡子,就講起了家裏發生的事情。他說,他上一次耍山回家,發現老伴正坐在山半腰裏哭。他問老伴哭什么,老伴說,柘樹王叫兒子賣了,下午買主來挖樹,她自己攔不住,就上山找他,到這裏卻摔了一跤,腿疼得不能再走。他背上老伴回家一看,院子裏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個大坑,樹已經叫買主拉走了。他去堂屋責罵兒子,兒子卻說,不就是一棵樹么,有人想買咱就賣唄。秦老謅說,你要賣也得跟我商量,這樹是你自己的么?兒子卻說,你的還不就是我的?你跟俺娘還能活幾天?秦老謅問兒子賣了多少錢,兒子說是三萬。秦老謅說,樹賣了就賣了,可那錢你得給我一些吧?你娘渾身是病,想吃藥也沒錢,你難道不知道?兒子說:治病慢慢來,這錢我有用處。他問兒子有什么用處,兒子說,用處多著呢。爺兒倆正在爭吵,老嬤嬤卻從南屋裏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叫著兒子的小名說,大柘,那錢用處再多,也得拿出一點給我辦喪事吧?秦老謅見她說話蹊蹺,又聞到一股農藥味,跑到南屋裏看看,發現地上果然有一個盛1605的空瓶子。他急忙找蔥管探老伴的喉眼兒,讓她嘔吐。等老伴嘔出了一些,他責問老伴,幹嘛要辦這傻事?老伴說,這樹就是我的命,樹沒了,我的命也就沒了。秦老謅讓兒子趕緊找車去醫院,可是找到車,把老嬤嬤拉到縣城,醫生說已經沒救了。

  慧昱聽罷,連念幾聲佛號,淚水沾襟。他問老謅,現在兒子兒媳待他現在怎么樣。秦老謅說:“咳,把他娘氣死了,那兩口子一點兒也不覺愧,對我不管不問。”慧昱說:“你要是在家裏住不下去,就到這裏跟我同住好了。”秦老謅說:“慧昱你真是個菩薩。好吧,我往後就住你這裏,哪天死了,你把我往山溝裏一扔萬事大吉。”

  從此,秦老謅就很少下山,和慧昱同吃同住同幹活。

  暮春時節,當芙蓉山上的松花粉被風吹成漫天黃霧的時候,慧昱和秦老謅又開出了一塊茶園。這天,二人正壘著地堰,申式朋帶著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在山上蹓蹓躂躂走了過來。慧昱見那人長著娃娃臉,有點兒面熟,便想起這人是孟懺的丈夫方建勳,和他在怡春醫院見過的。等他倆走到近前,慧昱向他打個問訊:“方老板,你怎么來啦?”申式朋說:“你們想不到吧,方老板要來做一件大善事!”方建勳紅著臉說:“哪裏哪裏。是孟懺讓我在這裏建一座道場。”慧昱不解:“她在這裏建什么道場?給誰住?”方建勳說:“建一座尼庵她來住。她說,住在這裏照顧父親方便。”慧昱問:“孟懺打算出家?”方建勳說:“已經出了,正住疊翠山石缽庵。她說,等到這裏建好,就請個方丈,一塊兒過來。”申式朋喜孜孜道:“芙蓉山多了佛家道場,也多了旅遊資源,這是多么好的事情。方老板過來說了這事,我就帶他在這山上選址。”秦老謅問:“打算選在哪裏?”申式朋說:“我們倆轉來轉去,發現這塊地方最合適:向陽,平緩,離休寧法師住的獅子洞也近。不過,要定在這裏的話,你倆這塊茶園就白開了。”慧昱說:“建道場是大事,我們願意讓出去。”申式朋說:“那好,就這么定了。方總,咱們下午就去市裏找宗教局申報,爭取盡快拿到批文,盡快動工。”方建勳說:“不過,這尼庵還沒有名字呢,慧昱你說叫什么好?”慧昱思忖片刻說道:“就叫清涼庵吧。”

  秦老謅的謅:布袋會

  1948 年冬天,我去蒺藜嶺走姑家。蒺藜嶺在芙蓉山東,是個兔子也不願在那裏拉屎的小山村。我到那裏,姑夫跟我喝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問我願不願當開國元勳。我說,什么開國元勳?那玩意兒是咱平民百姓當的?我姑夫說:怎么不能當,入了布袋會就能當。我問什么是布袋會,他說是彌勒佛弟子的組織。他告訴我,如來佛不行了,如來佛的接班人彌勒佛已經轉世,他就轉世在蒺藜嶺,叫林白陽。這人四十二歲,要先當人王,再當佛王。少則三年,多則五年,這世界就到了白陽世,林白陽就登基為天子,凡是入布袋會的人都是開國元勳,至少要當個縣長。我聽了以後很吃驚,說,現在是國民黨坐天下,共產黨爭天下,怎么能是林白陽的?我姑夫晃著頭說,國民黨不行,共產黨也不行,天下肯定是布袋會的。說著,他就拿出一個布袋給我看,我看了看,上面繡了三個圓圈,一個青的,一個紅的,一個白的。他說,這是青陽、紅陽、白陽。青陽是國民黨,紅陽是共產黨,白陽是布袋會。青陽、紅陽正在爭戰,白陽呢,正破雲而出。誰有了這么一個布袋,就能平步青雲,出人頭地。姑夫一邊喝酒,一邊拼命動員我入布袋會。他說憑我的學問,能給林白陽當書記官,將來前途無量。他一次次追問我入不入,說如果入的話,就帶我去見林白陽。我看過老書,知道過去白蓮教的事,心想,這布袋會好像跟白蓮教差不多,有點兒邪,就說我不入。我還勸他退出來,可他不幹,說自己祖祖輩輩是莊戶孫,好容易逮住這么個翻身機會,怎么能退出來。他叫我不入也可,但千千萬萬不能告訴別人。

  到了大年初一,布袋會起事了。因為那天是彌勒佛的生日。你猜猜他們有多少人?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六百。有什么家夥呢,也就是幾十條鋼槍,幾百把大刀片子。林白陽有了這點點人馬,就想奪天下做皇上了。大年初一,他們集中到官湖,湧進鄉政府,打死看門的兩個幹部,就宣布成立白陽國。林白陽黃袍加身,自稱明光皇帝。布袋會成員一齊跪拜,山呼萬歲,跟耍猴兒似的。明光皇帝登了基,就把部下分成三路大軍,一路征南,奪取南京;一路征北,奪取北京;一路征西,奪取西安。我姑夫被分到了征西大軍,他連大刀片子都沒有,只扛了一把老钁頭。這三路大軍當即出發,分別向三個方向殺去。那個林白陽,就留在官湖,等待三路大軍的勝利消息。他身邊的人,除了“禦林軍”的幾十號人,還有他的“三宮六院”,那是一些死心塌地跟了他的女人。

  林白陽只做了半天皇上。當天下午,縣大隊就過來把他活捉了。接著,三路大軍也讓共產黨的部隊打散。說完這些,他喘著粗氣直皺眉頭:你說,西安怎么那么遠?俺們打到西山西邊也沒看見!我哭笑不得,說就憑你們這樣的打天下,不送命才怪。我讓他趕快去政府自首,他先是不肯,後來還是去了。他是自首的,政府就沒叫他坐牢。

  布袋會坐牢的有幾十口子,槍斃了十幾個。林白陽說自己是彌勒佛轉世,可是連一點點肚量也沒有,在牢裏嚇得吃不下飯,肚子餓得癟癟的,臨上刑場都走不動,是叫人架著去的。

  他的正宮娘娘,就是他的原配老婆,在監獄裏關了十幾年。另外幾個女人,有三個上了吊,有兩個終身沒有嫁人,也夠鐵心的。

【書籍目錄】
第1頁:《雙手合十》第一章 第2頁:《雙手合十》第二章
第3頁:《雙手合十》第三章 第4頁:《雙手合十》第四章
第5頁:《雙手合十》第五章 第6頁:《雙手合十》第六章
第7頁:《雙手合十》第七章 第8頁:《雙手合十》第八章
第9頁:《雙手合十》第九章 第10頁:《雙手合十》第十章
第11頁:《雙手合十》第十一章 第12頁:《雙手合十》第十二章
第13頁:《雙手合十》第十三章 第14頁:《雙手合十》第十四章
第15頁:《雙手合十》第十五章 第16頁:《雙手合十》第十六章
第17頁:《雙手合十》第十七章 第18頁:《雙手合十》第十八章
第19頁:《雙手合十》第十九章 第20頁:《雙手合十》第二十章
第21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章 第22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第23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第24頁:《雙手合十》第二十四章
第25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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