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世間度化眾生,沒有相應的本領手段是不行的。六祖大師在這一品中所談到的法,既是宗門內的家法,對學禪者起到教材的作用。更是對外應機接機的方便。六祖是把世間法相吃透了的。對分別思維那一套了如指掌,懂得了六祖所說的這些法,你自己對內對外就有了一個準則,就不會是外行了。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
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
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
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瞋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
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離空,即長無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
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
如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
禪宗是佛教內的一個宗派。佛教的思想體系,就是禪宗的思想體系,全部佛教都是禪宗的基礎。如果說禪宗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那也只是在方法上和佛教內的其他宗派有所不同而已,最根本的目的和理論基礎是完全一致的。
你看,六祖在這一品中,就向大家介紹三科三十六對,這些本來就是教下的,不過六祖根據禪宗的特點而加以歸納,作為自己的教學綱領。三科就是五陰、六入、十八界。
對那些學習禪宗的人而言,僅僅知道什麼「心外無佛」「即心即佛」「直指人心」是絕對談不上了事的,而且是危險的。你必須學習佛教的基礎理論,瞭解佛教的思想體系後,才能選擇某一宗派進行專修。你若對禪宗感興趣,還是得屈尊就駕,先學習基礎知識,再拜一位老師指導才行。而對於禪宗內的師家而言;就必須精熟這一切,而且要具備使用六祖這「三十六對法」的功底,不然盲捧瞎喝一氣,成何體統。
六祖這裏的「出沒即離兩邊」「出語盡雙」「來去相因」是見道後本體的自發作用。是認識的最高作用,它對人對事,自然而然地處於「兩邊三際斷」的作用中。你執著於東,給你說西,你執著於有,就給你說空:你執著於穢,就給你說淨;你執著於過去,就給你說現在;你執著於無常,就給你說常,你執著於煩惱,就繪你說菩提。反過來也一樣,總要使人回頭,要使人從所執迷的境中解脫出來。這樣,「二道相因,生中道義」,你才可能開悟,可能見道。下面舉幾個例子,其實這類例子前面已經有了,但不妨再舉。
有人問趙州狗子有沒有佛性,趙州說沒有,那個人不服,說:「佛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你為什麼說這條狗就沒有呢?」趙州說:「因為它有業識在嘛。」你執著於一邊,一團業識,有無佛性對你自己有何相干呢?另一個人也問趙州狗子有沒有佛性,趙州這次卻回答有。那個人問,「狗既然有佛性,它怎麼會變狗而不變人呢?」趙州說:「那是因為明知故犯啊!」你執著於有,趙州就說無,你執著於無,趙州就說有。所以,法是活的,因人而異,沒有什麼現成的真理讓你死記硬背。禪宗是怎樣使用對法的呢?禪宗內有一行活就是「殺活縱奪」,你執著於活,就用殺接你,你執著於殺,就用活接你;你執著於奪,就用縱接你,你執著於縱,就用奪接你,下面看臨濟大師的開示:
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
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
在《五燈會元》中,這類例子很多。如有人問德山「如何是佛」,德山回答說:「佛是西天老比丘。」佛是聖,但老比丘卻是凡。洞山設了一問:「萬里無寸草處作麼生去?」很久沒有人回答得了,石霜慶緒聽到後,回答說:「出門就是草。」仍然是以凡對聖。有人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趙州說:「庭前柏樹子。」那入說:「和尚莫以境示人。」趙州說:「我不將境示人。」仍然用的是對法。有個和尚問百丈:「如何是佛?」百丈說:「你又是誰呢?」投子大同參翠微時問:「二祖見達摩時有何所得呢?」翠微反問:「你今天見我時又得到什麼呢?」等等等等,例子可多了,儘是對法,全是接人對機時的妙語。所以學禪宗的人要細心,千萬不要錯過機會,我們不提倡空心淨坐,念頭任它在心中自生自滅,但是就在這無窮盡生滅之中,你想過對法的妙用嗎,或許在那一念閃動之時,好消息就來了。這裏還須強調一下,你真的到了那個境界,有所悟入的時候,有煩惱固然不對,但心裏若還有個佛也是不對的。真正徹悟之時,一切法空,煩惱沒有,佛也沒有。有個人問雲門大師如何是佛,雲門的回答很可怕,他怎麼回答的呢?他說「幹屎撅!」你若達不到凡聖全掃的境界,心裏還有個佛,這個佛就成了你的障礙,就成了放在心裏的幹屎撅。大慧杲為亡僧下火時有個偈子很好:
山下麥黃蠶已斷,一隊死人送活漢。
活人渾似鐵金剛,打入洪爐再鍛煉。
在這裏,死人是活的,活人是死的。上面曾舉過的「無情說法」,和那些「枯木龍吟」「骷髏眨眼」「泥牛人海」「石女起舞」等等,全是這一類例子。平時讀公案,碰到這些簡直不知所云,但如果你明白了六祖大師「對法」的道理,看到這類公案就會會心一笑了。一般人看問題停留在低層次上,俗話說「非類勿比」。說西東、死活、長短等就合乎邏輯,能理解。但層次一高,超出了這個層次,超出了這個邏輯,一般人自然就茫然了。下面再看禪宗祖師們常引的那個「法身偈」。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這裏的「比」超越了常規的「類」,更使人摸不著魂頭。為什麼呢?本來最高處的道理是不可說的,一但說出來,就不是最高的了,就落在了相對的「二」中,不是「不二」了。對法的妙處,一是指出你的片面和局限。第二,也就是向你提持最高的那個東西。所以祖師們的答話,必須具多這種作略。
有一次,趙州在對仲實法,他的一個徒弟來搗蛋,說:「老和尚,聽說佛是不違眾生願的,有沒有這回事啊?」趙州說:「是有這回事。」徒弟說:「我太喜歡你老人家的那根技杖了,那你送我吧?」趙州說:「君子不奪人之好。」徒弟說:「既然佛不違眾生願,你為什麼捨不得這根拄杖呢?」趙州說:「我也沒有說過我是佛嘛,為什麼要給你呢?你若是君子,就不能奪人之好啊!」,這裏,你再看六祖大師對「黃梅意旨什麼人得」的回答,才明白了「我不會佛法」的含義,不然,你就會陷在麻煩中。
這裏再補充一點,《中論》在開篇時有一個偈子非常重要:「不生也不滅,不斷也不常,不一也不異,不來也不去。」這裏,沒有絕對的相同,也沒有絕對的相異。生滅、斷常、一異、來去都是相對的概念,都有相反的意義。《中論》又說:「能說是因緣,諸法因緣生,善滅諸戲論。」怎樣才能說明這個道理呢?那就只有用緣起來說明。而「戲論」,則違背了緣起法的道理。我們說「一」,你在哪兒能找到這個「一」呢? 離開二、三……」你找得到這個「一」嗎?所以這個「一」不是單純的、獨立的,它必然處在眾多的數中才能成立。所以生滅、斷常、一異,來去,彼此間都是相反相成的,誰也離不開誰,把這個道理推演到萬法之中,就是緣起法,只有在緣起之中,你才能見真實。所以六祖反覆強調,要:「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付囑品」裏六祖付矚什麼呢?就是這個「對法」,大家學習時一定要注意。
臨終時的自由
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
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是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
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鈔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師復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
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皆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熟悉《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的人都知道,祖師要圓寂了,總在事前要先給弟子們打個招呼,一方面大家有個準備;二是讓那些有疑的趕快來問,這的確是對眾生負責的表現;第三是,老和尚修行了那麼多年,指說是開悟了,見了道了,解脫於生死了,是不是真有其事呢?中國人有「蓋棺論定」的習慣,你當了祖師,了了生死,總要拿點憑據給大家看看嘛。所以,儘管禪宗不提倡神通,但臨終之時,那些祖師們總要表現點自由於生死的節目給大家看看,增強弟子們的信心,讓他們知道,這個事是真的,不是假的。
六祖大師這裏就是現身說法,他在一年前就準備圓寂了,讓弟子們把靈塔建好。然後又提前一個月說他某天某時要走,在生死中沒有得到自由的人,做得到這點嗎?何況,六祖也沒有得什麼病,在這一品可以看到,他老人家頭腦清醒得很,與平常沒有兩樣。有的人會說,既然得了道,怎麼不活過幾百歲呢?怎麼不長住於世間呢?說這種話的是外行,決不是佛教徒。要知道,不生不滅就在這個生死之中啊!離開了這—個生死,你是找不到什麼涅槃的。佛住世八十年還要涅槃,何況其他,想長生不老就是邪見,是貪欲。六祖在生死中得了自在的,所以才敢說:「吾自知去處,若吾不知去處,終不敢預報於汝。」沒有把握,是要鬧笑話的。下面我們舉幾則祖師們圓寂時的公案,大家看看,裏面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馬祖有個弟子叫鄧隱峰,住在五臺山。他圓寂時對弟子們說:「諸方大德圓寂,有的坐著,有的睡著,大家都看見過。你們中看到過站著圓寂的嗎?」弟子們說:「雖然站著圓寂的不多見,但還是看見過。」鄧隱峰又問:「那你看見過倒立著圓寂的嗎?」弟子們說:「這太稀奇了,沒有看見過。」鄧隱峰於是就表演了一個倒立,弟子們以為他瘋病發了,去拉他,誰知他已經圓寂了。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僧袍仍然貼身,並沒有翻下來。這一下把整個五臺山都轟動了。鄧隱峰有個妹妹是五臺山的比丘尼,聽到消息後趕來一看,不滿意地說:「你這位老兄啊,生前不遵循律儀,死了還更惑眾嗎?」於是用手一推,鄧隱峰才倒了下來。這是一例,再看:
宋代汾陽善昭與龍德府的府尹是朋友,這位朋友請他到所管轄的承天寺來任住持。派人請了三次,汾陽昭都謝絕了。去請的人沒有完成任務,受到府尹的嚴厲處罰,再派他去請,如果再請不來,派去的人就得掉腦袋。這個人很害怕,把情況給汾陽昭說了,跪著不起來,求汾陽昭救命,汾陽昭說:「好,我去。」於是設素筵招待他,正吃著,汾陽昭把筷子一放,說:「我先走一步了。」大家一看,這個老和尚就這麼圓寂了。當然,他那個當府尹的朋友聽到後非常後悔。這樣的例子很多,但最奇怪的是洞山良價禪師。
洞山也是預先通知大家某年某月某日他要圓寂,圓寂時做的那個辭世偈就極好:
學者恒沙無一悟,過在尋他舌頭路。
欲得忘形混蹤跡,努力殷勤虛空步。
偈子做完了,從從容容地剃發、沐浴、披衣,再向大家告別,於是就坐化了。但弟子們捨不得他,哭聲震天,並且從早哭到晚,一直哭到第二天。這時,洞山忽然睜開眼睛,批評他們說:「你們這樣像出家修行的人嗎?真正修行的人是哀樂不入,心不附物。你們這樣勞生惜死,真是太癡愚了。」於是吩咐廟上辦「愚癡齋」,大家捨不得,過了七天才把齋辦好。洞山與大家一起把齋吃完了,說:「出家的人就是無事的人啊,到了臨終出行的時候,千萬不要哭鬧。」說完,回到方丈,長坐而去。你看,這是多大的本事,決不是一般誇誇其談的人做得到。這些公案,告訴我們什麼呢?
第一,既是學佛,就必須知道三世因果,知道萬法皆空的道理,要相信真有解脫之道。佛法不是一般的知識和學問,你也不要僅停留在知識和學問上,修行修行,那要放在自己的性命上修行,要得受用。平常沒有受用,到最後時,你能有這個力量嗎?要知道,祖師們的這些本事,只是在最後那一著時才表演給大家看一下,實際上功夫早就有了,只是怕引起大家的妄念,隱而不露罷了。這個功夫從哪兒來的呢?有其果必有其因。六祖大師在下面指出了你用功的方法。
六祖說:「若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一行三昧在前面已經談過一些,這裏結合一相三昧再談一下。一般人的智慧只是世間的聰明伶俐而已。你若證了空性,證了萬法皆空的道理,就得了一切智,又叫根本智。有了根本智,你就得到了解脫。一切種智又叫一切智智。只有佛才具有,也就是不僅能洞悉萬法的共相,而且通窮盡一切事物的差別相。一相三昧就是在性空這個問題上得定,得決定見,不論善惡、美醜、因果、凡聖、生死、煩惱菩提等等,你都能「無取無捨」,「不生愛憎」,也就是做到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這樣,你就實踐了一相三昧。一相三昧是在念頭上,而一行三昧則重在行為上,你一相三昧到家了,一行三昧也做到了,它們同體而異名。你平時若在這上面用功,久而久之,你的身體生理就會發生一些變化,這並不是很神奇的事。新陳代謝的秘奧一般人不明白。新陳代謝就是生死,不過不那麼明顯。一睡一醒之中也有生死,念頭的生滅也是生死。只不過這些大家是熟視無睹,認為只有放進棺木才是死。我們平常的覺性都被種種雜念、煩惱遮障了,自己不認識自己,如果你照六祖所說的,達到了一行三昧和一相三昧,進而明心見性,你的那個身體的變化就大了。你的覺性,才會從濁亂的煩惱、雜念中澄清出來,這樣,對生死,對三世因果就會看得清清楚楚,並且可以在自己的身體、業命中獲得自由。禪宗的法統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
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
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
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口。
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
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現已來,傳授幾代,願垂開示。
師云: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
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波鞠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第十一、富那夜奢尊者,第十二、馬鳴大士, 第十三、迦毗摩羅尊者,第十四、龍樹大士,第十五、迦那提婆尊者,第十六、羅侯羅多尊者,第十七、僧伽難提尊者,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第十九、鳩摩羅多尊者,第二十、闍耶多尊者,第二十一、婆修槃頭尊者,第二十二、摩拏羅尊者,第二十三、鶴勒那尊者,第二十四、師子尊者,第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第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第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第二十八、菩提達摩尊者,第二十九、慧可大師,第三十、僧璨大師,第三十一、道信大師,第三十二、弘忍大師,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眾人信受,個別而退。
又問:後莫有難否?
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
頭上養親,口裏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交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
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
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並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
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於塔內,白光出現,直上沖天,三日始散。
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達摩所傳信衣,中宗賜磨納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並道具等,主塔侍者尸之,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此皆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在這最後一段中,六祖一方面對禪宗的法統作了交待。禪宗為什麼會流傳一千餘年,並且長盛不衰,與六祖大師這裏的付囑有極大的關係。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五燈會元》和《五燈全書》的目錄,從六祖並始,師師相授,燈燈相續,到清代康熙年間就傳了近四十代,傳到現代約五十餘代。禪宗這樣嚴密的傳法譜系,在宗教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佛教內的其他宗派,法系傳承經常中斷,難以接續,都沒有形成這樣的局面。日本的禪宗也很興盛,他們在宋代於中國接法後,仍然按照中國禪宗的規矩傳法,也奉六祖為祖師。當然,在朝鮮、在越南,禪宗的傳法與日本也是相類似的。
為什麼禪宗有如此之大的凝聚力量,這就不得不歸功於《壇經》,歸功於六祖大師。在古代的中國傳統是穩定而強大的,在傳統中找不到依據或依據不足的宗派或學如,哪怕取得了一時的顯赫,也會很快為人們所淡忘,因為傳統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和信譽的積聚。六祖大師在這裏建立了自已的法統——傳法之統。六代傳法當然確有其事,但六祖更把這個法統上溯到釋迦牟尼佛,使自己有了絕對牢固的依據,而優越十具它宗派。以後,天臺、華嚴、淨土、密宗等也紛紛仿效,試圖建立自己的法統,但都遠不如禪宗的牢固。如天臺宗在《佛祖統紀》中所作的努力那樣。因為把法統上溯到釋迦佛並不難,難的是在現實的社會中,該宗派是否有能力維繫這個法統,歷史表明了在這上面最成功的只有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禪宗的這一旗幟,在中國佛教徒中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由於其簡捷易行,故易受僧人和士大夫們的尊信和奉行,為自己建立了廣闊的傳佈空間。所以,在六祖之後短短百餘年間,禪宗不僅承受了唐武宗滅佛運動的打擊,而且迅速形成了五宗競榮的局面,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當然,對於禪宗的法統,教下各大宗派是有異議的,但卻無力動搖社會的承認,最後也只好隨波逐流了。關於禪宗法統,本身就是一門大學問,在藏經中有不少專著,這裏只是提示一下,這個專題,還是留給這方面的專家去討論吧。
一個宗派的發展和繁榮,僅靠法統是不夠的,它本身還應具有超凡的實踐力量和普遍性。對於這一點,也是其他宗派所不能比擬的。自己就是佛,「自修、自行、自成佛道」,六祖大師歸結的這一總綱,就圓滿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六祖在這一段中所闡述的是整部《壇經》的濃縮,你看:「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不論因也好,果也好,六祖把佛與眾生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放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消除了一切差距。所以,每一個人,只要你發心,只要你按照六祖的開示去修,去行,你的解脫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你看祖師們,他們是那樣的自信,那樣的灑脫,那樣的自在,為什麼呢?他們見到了這個,嘗到了這種無上的法樂,當然是信心百倍了。
在《壇經》中,不論六祖千說萬說,實際上只說了一句話,這就是「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什麼是「此心」,就是我們大家人人都有的這個心,對這個心,你不能把它推到一邊,也不能把它推到未來。就是現在你能思、能想、能作、能為的這個心、這個念啊!有的人說:「我們現在這個心是凡夫心,怎麼能與佛心相比呢?」錯了,若說你心上的那些善惡是非,當然是凡夫,不能與佛的光明相
比。但你那個能善能惡,能是能非的作用,恰恰就是佛性,佛在這上面並不比你多個什麼。所以六祖說:「汝等的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但是,你若一念返照,直心而往,「一念平直,即眾生是佛」。對這一段,我建議大家能夠背誦,因為全部《壇經》二萬多字,背完有困難,也沒有必要,這一段僅兩百多字,又好記,背熟了,天天對照著修行,久了必然會得受用。修行是一個整體,《壇經》這一段可以說是主心骨,你在這上面有了受用,你就穩得住了。另外,不要因為禪宗說「不立文字」你就不讀經了,這樣不行,對佛的經論,我們要學,要看。三藏十二部太多了,你可以選擇一些學學。如《百法明門論》、《大乘五蘊論》、《八識規矩頌》、《三論》和《大智度論》。看了這些,你對唯識法相,對中觀般若的知識就有了基礎。同時,應經常誦讀《金剛經》、《楞伽經》。這兩部經都是禪宗用來印心的,你的修行對不對,就可以用這兩部經來檢驗。再如《楞嚴經》這部經在歷史上很受中國知識份子的歡迎,對學佛的人幫助很大,應該讀。再如《文殊菩薩所說般若波羅蜜多經》、《維摩詰經》,都是極好的。在這些基礎上路再讀《華嚴經》,你的境界就會改觀,就會得到極大的力量。
禪宗講頓悟,講不立之宇,在頻悟這一剎那,的確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正如六祖所說是:「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的。但在悟之前,如果你沒有多少佛教知識,那麼你還是要多學點佛教經論,作為自己的資糧。你如果悟了,那更要廣學萬法,一方面驗證自己的悟境,另一方面是廣度眾生,圓滿功德。不能把不立文字和佛教經論對立起來,那是「二」,不是「不二」,所以祖師說:「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捨一法」。總之,你不要執著,既本能執著於經論,也不能執著於「不立文字」。要時時刻刻,行住坐臥,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做到「無功無靜,無生無滅,無來無去,無是無非,無住無往」,你就動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裏,並不是要你放棄正常的習作,還應把你的本職工作搞得更好。六祖所說的「但識自心」,就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本職工作都搞不好,你「覺」個什麼呢?「無動無靜」這一套功夫,就在你全部的工作生活中啊!大家一定要明確這點。功夫就在你的喜怒哀樂之中,佛性就在你的七情六欲及種種煩惱之中。「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有些人修行,閉門不出,不問世間,看上去貌似清淨,但到紅塵中一來卻過不了關,八風一吹,痛苦就來了,更談不上力量。所以祖師們經常強調世間這個「大冶洪爐」,就是要在其中百煉成鋼,成就無上金剛。我們提出「人間佛教」的道理就在這裏。一方面,我們要在煩惱中斷煩惱,在煩惱中證菩提。另一個方面,這個世間不太平,苦難太多了,菩薩要度化眾生,離開了這個世間哪里去找眾生呢?禪宗就是要你在世間鍛煉,要你在煩惱中滾打。「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六祖處處都在強調這點。所以說學佛學佛,就是要懂得煩惱是怎麼回事,你懂了,你就是煩惱的主人,你就得解脫和自由;你不懂,你就是煩惱的奴隸,你就得不到解脫和自由。
《壇經》我們大致就學到這裏。學習結束了,我仍然很感慨,這麼好的法,這麼偉大的力量,為什麼今天留意的不多呢?《壇經》不僅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精品,也是世界文化的精品,是全世界的驕傲。我們大家能聚在一起共同學習,的確因緣殊勝。大家回到各自的崗位上,望能繼續學習,有所提高,若其中能有人開悟,則是這次法會的一大喜事了。
謝謝大家。(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