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春光至,山僧閑往還
湖上春光已破慳,湖邊楊柳拂雕欄。
算來不用一文買,輸與山僧閑往還。
——宋?道濟
從太湖回來已是黃昏,一輪清月掛在城市高樓的上空,夜幕下白日裏飛揚的粉塵停止了飄蕩,像是一個戲子褪下了粉黛妝顏。閃爍的霓虹燈又變換出另一種風情,讓我幾乎忘記,穿過華麗的背景,這座美麗的古城還隱藏著許多老舊的木樓,以及樸素的風景。我看到江南彌漫出一種複古之風,古典的牌坊、古典的樓台、古典的裝飾。仿佛許多人都在尋找曾經遺失的文明,找回一個地域的風物與民俗。或許是我們意識到彼此已經走失得太遠,在茫然的跋涉中應該回首,看一段滄海舊夢。
總是會有人問起我,有什么特別的愛好。而我每次也回答得幹脆,山水。是的,我喜歡天然山水,如黛青山、湖光萬頃、一只野鶴、一溪閑雲、一蓑煙雨。最好煙雲深林,有幾戶農家、河邊栽柳、門前種梅、砍柴度日、捕魚為生。這種在從前最質樸的生活,到如今成了一種詩意的奢侈。憶起《牡丹亭》裏杜麗娘說的,一生愛好是天然。她在《遊園驚夢》裏那段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如此煙波畫船、石橋冷月的美景,讓人甘願為之付出青春年華,將光陰拋遠。
沒有誰不渴望有一段灑脫自如的人生。尤其這些寄身官場、商場以及職場的人,疲倦之時,便想要遠離城市紛擾,擇一處山水清幽地,過上安靜的日子。初次讀道濟禪師這首《湖上春光》,便覺心性曠達,明淨豁然。“湖上春光已破慳,湖邊楊柳指雕欄。算來不用一文買,輸與山僧閑往還。”多么逍遙自在,禪趣盈盈,仿佛那遮擋不住的春光就乍現在眼前,依依楊柳在風中飄蕩,任人賞玩。這些自然的山水,不費一分一厘,無論你是貧富貴賤,都可以在其間穿梭往來。
這令我想起南宋愛國詩人陸遊寫的一首詞,其中有一句:“鏡湖原自屬閑人,又何必官家賜予。”他的詞和道濟禪師的詩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為寄懷山水,嘯傲山林。一位是手持破扇,貌似瘋癲的高僧,一位是心系家國,卻想做江邊漁父的詩人。他們有著同樣疏曠清遠的心境,只想借山水過上一種淡定瀟灑的生活。塵世間,一磚一瓦都被人占據,就連花草也失去了靈性。多少名勝古跡和寺院,都收上門票和香花券,這些風景已經貼上金錢的標簽。道濟禪師和陸遊筆下的風景,是遠離塵囂,落在煙雲背後的山水。或許我們只有借一雙鳥兒的翅膀,飛度千山暮雪,才可以找尋最後的人間淨土。
道濟禪師,就是民間一直被稱作“濟癲”、“濟公”的和尚。他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貌似瘋癲,初在杭州靈隱寺出家,後住淨慈寺,不受戒律拘束,嗜好酒肉,舉止似癡若狂,是一位學問淵博、行善積德的得道高僧,被列為禪宗第五十祖,楊岐派第六祖。這樣一位不守清規的和尚,一生徜徉山水,自得其樂,遊履所至,揮毫題墨,文詞雋永。他的形象,不像是一位得道禪定的高僧,反而像一位遊戲人間的狂人。他一生濟世救民,深得眾生喜愛,後人尊為濟公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