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想過,回到千年前,我是居住在姑蘇城外的貧女。守著一間柴門,種植幾樹桃花,自釀幾壇陳年佳釀,只為收留為尋夢而來的他鄉異客。這裏絕不是他們的歸宿,絕不是,只是給迷路之人一個避風的港灣。他們賞閱過水鄉的風情,朝拜過慈悲的佛祖,又將擺渡船只去遠方。那一晚漂泊至楓橋的張繼,是否會拴住客船,在柴門和我共飲一壺佳釀?又是否會講述長安城的繁華,大唐天子的威嚴,以及一個詩客行走於世路的艱難?
顯然這一切都是虛構,因為千年以後,沒有誰知道有過這樣一個農女。而寒山寺卻因為張繼的一首詩而遠近聞名,成為姑蘇的遊覽勝地。一切都是那么無意,他不過途經楓橋,寫下一段無意的感思。他甚至只聞鍾聲,沒有走進寺院,卻給這座寺院帶來了嫋嫋不絕的香火。佛家說,一切都是因果注定,或許張繼在唐之前的某世,是個僧人,與寒山寺有過一段緣法,所以才會有這么一次霜夜的邂逅。又或許唐之後的張繼轉世,做了寒山寺某代高僧。
我想著,張繼不知道與多少人有過不曾謀面的緣分,那是因為他的情思和許多人相通。每個人心底都懷有一份詩愁、一點禪意,在繁蕪的人生旅途中,只想結束波浪洪濤,找尋一片清寧。我們總是被生活所迫,在無可奈何的時候,試圖用柔軟的情懷來掩蓋堅定的現實。江南是一個儲存夢想的地方,只有在這裏,才覺得一枚楓葉比世間所有華貴都值得驕傲。我們的放逐是為了心靈有所依托,在倉促的流年裏,有時候飄零亦是一種歸宿。
楓橋下面的江畔,停泊著許多艘小船,不知道哪艘小船裏,載著某個憂鬱的詩人,也在聆聽寺院裏隱約的鍾聲。同樣是秋季,半江瑟瑟,潮落潮起,就像許多未了的緣分,為了邂逅等候於明夜的霜月。每個人都懂得江山易換的道理,可對於這個千年來早已更換無數回的風物,依舊托付真心。那是因為我們信任自己的多情,而忽略光陰的消減,原來是這樣的無情。你在此處熱忱不已,它在彼處冷眼相看。
如果當年張繼不曾在客船上吟詠這首《楓橋夜泊》,我也不會癡守在橋頭,年年月月等待楓林醉染的霜天。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深,可以維系千年,任憑風塵起落,情懷不改。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淺,只不過是相逢刹那,轉身便成了永遠的陌路。佛說,緣深則聚,緣淺則分,萬法隨緣,不求則不苦。那么我是否該以安靜的姿態,微笑地看人事轉變,看今日離枝的落葉,成了明日枝頭的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