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州(li,治所在今湖南常德)藥山惟儼禪師,石頭希遷禪師之法嗣,絳州(今江西侯馬市)人,俗姓韓。十七歲時,南下潮州,依西山慧照禪師出家。二十二歲,從南岳衡岳寺希操(亦作希澡、智澡)律師受具足戒。惟儼禪師對經論頗有研究,持戒也很精嚴,但是,他同時也感覺到,沉醉于義學的研究,並不能解決自己的生死大事。他感嘆道:“大丈夫當離法自淨,焉能屑屑事細行于布巾邪(大丈夫當不住于法,自淨其心,豈可沉溺于對戒條律儀進行煩瑣的詮釋和執著于對衣著穿戴等小枝小節的持守呢)?”于是便前往湖南衡岳,參禮石頭希遷和尚。
初禮石頭和尚,惟儼禪師便問:“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嘗聞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石頭和尚道:“恁(nin)麼(這樣)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恁麼不恁麼總不得。子作麼生?”
惟儼禪師茫然不知所措。
石頭和尚道:“子因緣不在此,且往馬大師處去。”
惟儼禪師于是稟石頭和尚之命,前往江西參禮馬祖,並把曾經問過石頭和尚的那個問題重新提出來問馬祖。
馬祖道:“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子作麼生?”
惟儼禪師一聽,言下大悟,隨即便歡喜禮拜。
馬祖道:“你見甚麼道理便禮拜?”
惟儼禪師道:“某甲在石頭處,如蚊子上鐵牛。”
馬祖道:“汝既如是,善自護持。”
于是,惟儼禪師便留在馬祖身邊,侍奉三年。
有一天,馬祖問:“子近日見處作麼生?”
惟儼禪師道:“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
馬祖道:“子之所得,可謂協于心體,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將三條篾束取肚皮,隨處住山去。”
惟儼禪師道:“某甲又是何人,敢言住山?”
馬祖道:“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無所益,欲為無所為。宜作舟航,無久住此。”
惟儼禪師于是辭別馬祖,重新回到石頭禪師那兒。
一天,惟儼禪師在石上打坐,石頭和尚見了,便問:“汝在這裡作麼?”
惟儼禪師道:“一物不為。”
石頭和尚道:“恁麼即閒坐也。”
惟儼禪師道:“若閒坐即為也。”
石頭和尚道:“汝道不為,不為個甚麼?”
惟儼禪師道:“千聖亦不識。”
石頭和尚一聽,知道惟儼禪師已經徹悟,于是作偈贊曰:
“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麼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可明?”
後來,石頭和尚垂示惟儼禪師道:“言語動用沒交涉。”
惟儼禪師道:“非言語動用亦沒交涉。”
石頭和尚道:“我這裡針劄(zha,刺)不入。”
惟儼禪師道:“我這裡如石上栽華。”
石頭和尚于是印可了惟儼禪師。
惟儼禪師後居澧州藥山,開法化眾,一時門庭興盛,海眾雲集。
關于惟儼禪師的禪風,我們可以從一件小事中見其一斑:
一天晚上,惟儼禪師在月光下經行,不知不覺登上寺院附近的一座高峰。夜色清涼如水,遠近的村落盡收眼底,隱約間還能聽到一兩聲犬吠。惟儼禪師突然看到雲開月現,便情不自禁地對著長空大笑一聲。這一聲大笑,聲應澧東九十多裡。那天晚上,澧陽的人都聽到了這一聲大笑,都覺得奇怪,都猜疑是從自己東面的鄰居家裡傳出來的。第二天,大家展轉相問,迭互推尋,最後才發現是從藥山上傳來的。惟儼禪師的徒眾都驚愕地相互傳道:“昨夜和尚山頂大笑!”當時李翱為朗州刺史,聽說此事後,便作詩一首,贈給惟儼禪師,雲: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笑一聲。”
下面,我們再來看幾則惟儼禪師的接眾語錄:
問:“如何不被諸境惑?”師曰:“聽他(任他去,不理他),何礙汝?”曰:“不會。”師曰:“何境惑汝?”
僧問:“如何是道中至寶?”師曰:“莫諂曲。”曰:“不諂曲時如何?”師曰:“傾國不換。”
一日院主請師上堂。大眾才集,師良久,便歸方丈閉門。院主逐後曰:“和尚許某甲上堂,為什麼卻歸方丈?”師曰:“院主,經有經師,論有論師,律有律師。又爭怪得老憎?”
師坐次,有僧問:“兀兀地思量什麼?”師曰:“思量個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師曰:“非思量。”
僧問:“學人擬歸鄉時如何?”師曰:“汝父母遍身紅爛,臥在荊棘林中,汝歸可所?”僧曰:“恁麼即不歸去也。”師曰:“汝卻須歸去。汝若歸鄉,我示汝個休糧方。”僧曰:“便請。”師曰:“二時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
僧問:“已事未明,乞和尚指示。”師良久曰:“吾今為汝道一句亦不難。只宜汝言于下便見去,猶較些子。若更入思量,卻成吾罪過。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
師看經,有僧問:“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為什麼卻自看?”師曰:“我只圖遮眼。”曰:“某甲學和尚還得也無?”師曰:“若是汝,牛皮也須看透。”
以上所舉數則語錄,頗有意趣,很值得我們細細品味。
惟儼禪師圓寂于太和八年(834)十一月六日,春秋八十四歲。臨入寂前,惟儼禪師大叫道:“法堂倒!法堂倒!”惟儼禪師的徒眾聽了連忙持拄支撐。惟儼禪師舉手道:“子不會我意。”說完使入滅。謚弘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