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夔州破山海明禪師,天童密雲圓悟禪師之法嗣,俗姓蹇,四川渝州(今重慶)人,生于大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海明禪師天資過人,十三歲納室某氏,人情世略不經心。十四歲父母雙亡,淡然世務。十九歲投姜家庵落發。
一日,海明禪師聽慧然法師講《楞嚴經》,至“一切眾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回”這一段時,心生迷悶,于是找來《楞嚴經》,反復熟讀,至“七處征心,八還辨見”,恍然有所悟入。于是他便入室,向慧然法師請益。慧然法師不能為他決疑。不得已,海明禪師便孤杖出蜀,遍參諸方,先後禮謁過憨山清、博山來、雲門澄等諸老,但是未能契旨,疑滯猶在。
不久,海明禪師便來到黃梅破頭山,見泉石幽深,遂結茅而居,自誓雲: “若不明此事,終不出此山。”于是,海明禪師便過起草衣木食的隱居生活。隱居期間,海明禪師曾依《高峰錄》,以七日為限,意欲克期取證。一日,海明禪師登上萬丈懸崖頂端,自誓雲:“悟不悟,性命在今日了!”于是便站在懸崖邊上,猛力參究,從辰時站到未時,忽然,海明禪師只覺人境渾然兩忘,唯見一平世界,更無坑坎,遂舉足徑行,不覺墮入崖下,摔傷了一只腳。到了晚上,海明禪師翻身負痛,悄然有省。第二天早晨,海明禪師高聲叫道:“屈!屈!”這時,有一居士走近前,問道:“足痛麼?”海明禪師劈面便掌,說道:“非公境界!”
海明禪師後聽說密雲圓悟禪師在金粟接眾,于是前往參禮,請求印證。
海明禪師剛到金粟的那天,適逢雷霆大作,大雨傾盆。圓悟禪師上堂,告訴大眾雲:“假饒雷來打我,汝等如何支遣?”
海明禪師一聽,便從大眾中走出,回答道:“用遣作麼?”說完便呈偈雲:
“□地雷聲意自悠,內人歡喜幾人愁。
吾師縱有分身法,血濺黃沙倒逆流。”
于是圓悟禪師便令海明禪師留在座下,主維那、西堂之事。
一日,海明禪師入室請益。
圓悟禪師端坐默然。
海明禪師問道:“正恁麼時如何?”
圓悟禪師反問道:“你可到恁麼地否?”
海明禪師于是震威一喝。
圓悟禪師拈拄杖便打。
海明禪師于是又連喝兩聲。
圓悟禪師道:“再喝兩喝看!”
海明禪師便掀翻禪床,拂袖而出。
圓悟禪師追上來,舉起拈杖,劈頭就打。
海明禪師道:“恁麼為人,瞎卻天下人眼在。”
過了幾天,海明禪師又隨眾入室參禮。
圓悟禪師道:“內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麼時,以何為界?”
海明禪師道:“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圓悟禪師一聽,遂點頭稱可。
第二天,海明禪師便呈偈雲:
“太平之世,野老風淳。
內不放出兮,樂國樂民。
外不放入兮,足食足兵。
雖然正化無私通,只恐關頭暗渡津。”
崇禎元年(1628),海明禪師欲辭別圓悟禪師回四川。圓悟禪師于是書“曹溪正脈來源”一紙,交付給海明禪師。後來又遣使者給海明禪師送來法衣。
海明禪師出世後,最初住禾州之東塔。後又應邀住持過岊(jie)岳、大峨、萬峰、中慶、鳳山、棲靈、祥符、無際、佛恩、雙桂等道場,一時宗風遐播。
明朝末年,李自成起義,遍地幹戈,生靈塗炭。海明禪師曾有詩感嘆雲:
“十戈隊裡幾經秋,恐我師徒難聚頭。
今日相逢舒一氣,兩城煙水自悠悠。”
為拯救生靈,減少無辜殺戮,海明禪師悲心化導,以自己的德望,不辭腥穢群魔,多方週旋,救免殺戮者,數以萬計。
海明禪師住山期間,曾有朱婆子來參。
朱婆子問:“一切時參究念佛底是誰?”
海明禪師道:“你這一問從甚處來?”
朱婆子道:“朝夕不離。”
海明禪師追問道:“不離個甚麼?”
朱婆子于是轉身繞師一匝,雲:“不離者(這)個。”
海明禪師道:“也是赤土塗牛奶。”
朱婆子問:“弟子現是女身,父母未生前,還是男是女?”
海明禪師卓拄杖道:“還識者個麼?”
朱婆子道:“無去無來。”
海明禪師道:“是甚麼所在,說來說去?”
朱婆子道:“即今如何抵敵?”
海明禪師道:“好與三十棒。”
這段機語對辯,頗有意味,學禪者可細細體會。
海明禪師圓寂于清康熙丙午年(1666)三月,春秋七十歲。臨終的那天晚上,夔州太守夢見海明禪師交給他一把扇子,上有詩偈雲:
“屣聲滑滑響蒼苔,老去尋山一塊哉!
回首五雲堪一笑,澹然瀟灑出塵埃。”
太守醒後,立即遣人問候,而海明禪師已經遷化了。太守非常驚異,于是將其詩偈及法語刊布于世。
關于如何做功夫,海明禪師曾有一段極精彩的示眾法語,雲:
“初做功夫,于行住坐臥四威儀內,遇境生疑、逢緣理會處,稍知分曉,則不必疑,此是先德入門最要緊處。若久做功夫者,似是而非,終是恍惚,唯理障難除,當機有依倚,事覺沾滯,總未大徹大悟之過也。然徹悟處,非在方冊子上印證過來,諸方知識口角頭許可去就。所謂‘把手牽人行不得,為人自肯乃方親’。學道如登萬仞山,且萬仞山猶有形段可立,猶有程限必期可到。然此道無形段,非期月程限而可必者。故古聖雲:‘佛道長遠,久受勤苦,乃可得成。’須立遠大之志,將我日用尋常,穿衣吃飯,迎賓待客,痾屎放尿,看是阿誰主張,貼體理會去。老僧前所謂遇境生疑、逢緣理會者是也。古有十八高賢,內有一棄妻出家,夜夢與妻不淨行,忽醒來夢遺,致疑謂:‘彼又不曾來,我亦不曾去’,不待天明,豁然大悟。靈雲看桃花,香嚴擊竹,而非人不見聞,因何不悟?此今人古人非根器別,在人功夫切不切耳!……若不切,縱經塵劫,猶未夢著在。前輩者流,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趙州答雲:‘我在青州做領布衫,重七斤。’眾兄弟,看他問處答處,是何道理?此是漫天要價,不妨就地還錢。須是當家種(zhong)草(猶言佛種,能夠延續佛法慧命之大根器者),始解翻騰者矣。若是裁長補短,較重論輕,雖是新奇,亦成滯貨。老僧如是告極,未審人還委悉麼?莫教錯過眼前事,無限春光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