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懷寧)龍門清遠佛眼禪師,五祖法演禪師之法嗣,俗姓李,臨邛(今四川邛崍)人。清遠禪師少時嚴正寡言,十四出家受具足戒,並究習毗尼(戒律)之學。一日,清遠禪師《法華經》,至“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一句時,產生了大疑問。他手持經書,請問講經師,講經師未能給他滿意的回答。清遠禪師感嘆道:“義學名相,非所以了生死大事。”
于是他便放棄了純粹的義學研究,卷衣南遊,來到舒州太平法演禪師(也就是五祖法演,當時他在太平接眾,後移住蘄州五祖)座下。
一天,清遠禪師正在廬州化緣,不巧天正大雨,因為路滑,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就在他感到非常煩懣之間,忽然聽到附近有兩個人正在吵架,相互詬罵,旁邊有人勸架道:“你猶自煩惱在。”清遠禪師一聽,言下有省。
清遠禪師化緣完畢,一回到寺院,便向法演禪師請益。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每有所問,法演禪師總是說:“我不如你,你自會得好。”或者說:“我不會,我不如你。”
法演禪師的回答令清遠禪師愈發狐疑。于是他便向首座元禮禪師咨決。元禮禪師用手擰著清遠禪師的耳朵,繞圍著大香爐轉了數匝,一邊走一邊說:“你自會得好。”
清遠禪師很不高興,說道:“有冀開發,乃爾相戲耶(我本希望能從你這兒得到開示,意想不到你如此戲弄我)?
元禮禪師道:“你他後悟去,方知今日曲折(善巧開示)耳。”
後來,法演禪師從太平移住海會。當時海會寺還是一個破廟,有待重建。清遠禪師對這種頻頻遷居創寺的做法不能理解。他感慨道:“吾持缽方歸,復參隨住一荒院,安能究決己事耶?”于是便呈偈向法演禪師告辭,然後來到蔣山參加坐夏(夏季安居)。
在蔣山,清遠禪師偶然與靈源惟清禪師相會,相談甚歡,日漸友善。談話間,清遠禪師道:“比(近來)見都下(京城)一尊宿語名,似有緣。”
靈源禪師道:“演公(法演禪師)天下第一等宗師,何故舍而事遠遊?所謂有緣者,蓋知解之師與公初心相應耳!”
﹝“所謂有緣者,蓋知解之師與公初心相應耳”,這一句話真是一語中的!而今天下學道者,有幾個不作這種見解!喜聽順言,不喜逆語。順則謂有緣,不順則謂無緣。悲夫!﹞
清遠禪師于是聽從靈源禪師的勸勉,徑直來到海會寺,應法演禪師之命,充當典謁(知客,負責接待賓客)。
後來,一個冬日的寒夜裡,清遠禪師擁爐孤坐,就在他拿木棍撥爐灰的時候,見一火如豆,恍然自喜,說道:“深深撥,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于是便急忙起身,翻閱《傳燈錄》,當他讀至破灶墮這一公案時,忽然大悟,遂作偈曰:
“刀刀林鳥啼,被衣終夜坐。
撥火悟平生,窮神歸破墮。
事皎人自迷,曲淡誰能和?
念之永不忘,門開少人過。”
﹝破灶墮之公案是這樣的——嵩岳破灶墮和尚,不稱名氏,言行叵測。隱居嵩山,山塢有廟甚靈。殿中唯安一灶,遠近祭祀不輟,烹殺物命甚多。師一日領侍僧入廟,以杖敲灶三下曰:“咄!此灶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恁麼烹宰物命。”又打三下,灶乃傾破墮落。須臾,有一人青衣峨冠,設拜師前。師曰: “是甚麼人?”曰:“我本此廟灶神,受久業報。今日蒙師說無生法,得脫此處,生在天中,特來致謝。”師曰:“是汝本有之性,非吾強言。”神再禮而沒。少頃,侍僧問曰:“某等久侍和尚,不蒙示晦。灶神得甚麼徑旨(簡捷之法門),便得生天。”師曰:“我只向伊道是泥瓦合成,別也無道理為伊。”侍僧無言。師曰:“會麼?”僧曰:“不會。”師曰:“本有之性,為甚麼不會?”侍僧等乃禮拜。師曰:“墮也!墮也!破也!破也!”﹞
當時,圓悟克勤禪師亦在法演禪師座下,看了清遠禪師的悟道偈後,他想看一看清遠禪師是否真的透徹,于是來到他的寮房,舉“青林般土(亦作搬柴)”之公案來勘驗他。
青林搬柴之公案是這樣的——
青林師虔禪師,……眾請住青林,後遷洞山。凡有新到,先令般(搬)柴三轉,然後參堂。有一僧不肯,問師曰:“三轉內即不問,三轉外如何?”師曰:“鐵輪天子寰中旨。”僧無對。師便打,趁出。
圓悟禪師舉完此公案,便問:“(此公案)古今無人出得,你如何會?”
清遠禪師道:“也有甚難!”
圓悟禪師便進一步問道:“只如他道,鐵輪天子寰中旨,意作麼生?”
清遠禪師道:“我帝釋宮中放赦書。”
圓悟禪師這才確信清遠禪師已經開悟,于是便從他的寮房中退出,告訴他人說:“且喜遠兄便有活人句也。”
清遠禪師悟道後,即隱居于四面大中庵。他雖然機辯峻捷,人莫敢當其鋒,但是靜默內守,韜光養晦,不自以為得。後應舒州太守王公渙之之邀請,開法于崇寧萬壽寺。不久引退,移住龍門山。在龍門山,清遠禪師開法十二餘年,道望四振,學者雲集。此後,清遠禪師又遷住和州褒禪山,蒙樞密鄧公洵武上奏,得賜紫衣及佛眼禪師之號。清遠禪師晚年退居蔣山東堂,遠近求法親近者不計其數。
北宋宣和二年(1120)冬至的前一天,清遠禪師整衣趺坐,向大眾辭行,雲:“諸方老宿臨終必留偈辭世。世可辭耶?且將安往?”說完便合掌,怡然而化。春秋五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