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判(官職名)劉經臣居士,智海本逸禪師之在家得法弟子,字興朝。少年時以才高俊逸,登上仕途。但是,當時他對佛法並不相信。三十二歲時,劉經臣偶然與東林照覺常總禪師相識,相談甚歡。在常總禪師的啟迪下,劉經臣對佛教才生起敬服之心。從此以後,他便醉心祖道,一心想開悟見性。
劉經臣後抵京師,禮謁慧林若衝禪師(天衣義懷禪師之法嗣)。若衝禪師為他舉雪竇禪師接引一位僧人的公案--
有僧問雪竇重顯禪師:“如何是諸佛本源?”
雪竇禪師答道:“千峰寒色。”
若衝禪師剛把這則公案舉完,劉經臣居士言下有省。
那一年歲末,劉經臣居士移官洛下,這使得他有機會經常參禮韶山杲禪師。將去任的時候,劉經臣居士特地前來辭別韶山杲禪師。
韶山禪師囑咐他說:“公如此用心,何愁不悟?爾後或有非常境界,無量歡喜,宜急收拾。若收拾得去,便成法器。若收拾不得,則有不寧之疾,成失心之患矣。”
不久,劉經臣居士又來到京師,到智海寺從正覺本逸禪師參學。劉經臣居士就自己悟道因緣之事向智海本逸禪師請教。
智海禪師道:“古人道,平常心是道。你十二時中放光動地,不自覺知,向外馳求,轉疏轉遠。”
劉經臣聽了,更加疑惑不解。
一天晚上,劉經臣入室參請,智海禪師便為他舉《傳燈錄》中所載“香至國王問道波羅提尊者”之公案。公案是這樣的--
時王(香至國王,達磨祖師俗家時的姪子)……忽見波羅提乘雲而至,……怒而問曰:“何者是佛?”提曰:“見性是佛。”王曰:“師見性否?”提曰:“我見佛性。”王曰:“性在何處?”提曰:“性在作用。”王曰:“是何作用,我今不見?”提曰:“今現作用,王自不見。”王曰:“于我有否?”提曰:“王若作用,無有不是。王若不用,體亦難見。”王曰:“若當用時,幾處出現?”提曰:“若出現時,當有其八。”王曰:“其八出現,當為我說。”波羅提即說偈曰: “在胎為身,處世為人。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
舉完這則公案,智海禪師特地拈出“何者是佛,尊者曰見性是佛”一語,考問劉經臣居士。劉經臣居士不能應答,心中更加迷悶,只好退下,回房間就寢。
他好不容易才睡了一會兒,到五更的時候,又被心中的疑團弄醒了。于是他便打起精神,接著參問“見性是佛”這個話頭。剛一參問,突然眼前出現種種異相,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表裡通徹,六根震動,天地回旋,如雲開月現。他一時喜不自勝。這時他忽然想起韶山杲禪師臨別時所囑咐他的話。他終于警覺起來,明白這一切都是幻景,不能執著,于是便不再理睬,將它們都壓下去了。
天亮以後,劉經臣居士便來到智海禪師的丈室,把夜間的經過全部告訴了智海禪師。智海禪師于是為他證明,並且告訴他說:“更須用得始得。”
劉經臣居士便問:“莫要踐履否?”
智海禪師一聽,便厲聲喝道:“這個是甚麼事,卻說踐履?”
劉經臣居士于是言下默契。
後作《發明心地頌》八首,並著《明道諭儒篇》以警世人,其詞雲:
“明道在乎見性。餘之所悟者,見性而已。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楊子曰:‘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有見于此,則能明乎道矣。當知道不遠人,人之于道,猶魚之于水,未嘗須臾離也。唯其迷已逐物,故終身由之而不知。佛曰大覺,儒曰先覺,蓋覺此耳。昔人有言曰,‘今古應無墜,分明在目前’。又曰,‘大道只在目前,要且目前難睹。欲識大道真體,不離聲色言語’。又曰,‘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欲識佛去處,只這語聲是’。此佛者之語道為最親者。‘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瞻之在前也。忽焉在後也。取之左右逢其原也’。此儒者之語道最邇者。奈何此道唯可心傳,不立文字。故世尊拈花而妙心傳于迦葉,達磨面壁而宗旨付于神光。六葉既敷,千花競秀。分宗列派,各有門庭。故或瞬目揚眉,擎拳舉指,或行棒行喝,豎拂拈槌,或持義張弓,輥球舞笏,或拽石般(搬)土,打鼓吹毛,或一默一言,一籲一笑,乃至種種方便,皆是親切為人。然只為太親,故人多罔措。瞥然見者,不隔絲毫。其或沉吟,迢迢萬裡。欲明道者,宜無忽焉。祖祖相傳,至今不絕。真得吾儒所謂‘忿而不發,開而弗違’ 者穎。餘之有得,實在此門。反思吾儒,自有其道。良哉孔子之言!默而識之,一以貫之,故目擊而道存,指掌而意喻。凡若此者,皆合宗門之妙旨,得教外之真機。然而孔子之道,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孟子既沒,不得其傳,而所以傳于世者,特文字耳。故餘之學,必求自得而後已。幸餘一夕開悟,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心之所思,口之所談,手足之所運動,無非妙者。得之既久,日益見前。每以與人,人不能受。然後知其妙道果不可以文字傳也。嗚呼!是道也,有其人則傳,無其人則絕。餘既得之矣,誰其似之乎?終餘之身而有其人邪?無其人邪?所不可得而知也。故為記頌歌語,以流播其事,而又著此篇,以諭吾徒雲。”
這一段文字非常精彩。作者立足于自身的證悟,將佛、儒之學融于宗門之下。在北宋理學大肆排佛的氣氛之下,劉經臣居士的這篇文章,象明教契嵩和尚的《輔教篇》一樣,既是對佛教的護持,同時也是對孔孟儒學的回歸和深化,其意義是非常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