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天寧芙蓉道楷禪師,投子義青禪師之法嗣,俗姓崔,沂(yi)州(今山東臨沂)人。道楷禪師自幼就學習道家的闢谷,隱居于伊陽山。長大後遊京師,籍名于術台寺,參加試經(考試經典,以選拔合格出家人),因背誦《法華經》而得度出家。
受具足戒後,道楷禪師便來到海會寺,禮謁投子義青禪師。
初禮投子和尚,道楷禪師便問:“佛祖言句,如家常茶飯。離此之外,別有為人處也無?”
投子和尚道:“汝道寰中天子敕,還假堯舜禹湯也無?”
道楷禪師正要開口答話,投子和尚便用拂子敲著他的嘴說:“汝發意來,早有三十棒也,”
道楷禪師一聽,當即開悟,並再次禮拜投子和尚。
禮拜完畢,道楷禪師正準備走開,投子和尚道:“且來!阇黎。”
但是,道楷禪師卻不理睬。
投子和尚又道:“汝到不疑之地邪?”
道楷禪師一聽,便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
道楷禪師悟道後,遂留在投子座下,充當典座。為了進一步鉗鎚他,投子和尚經常用機語來勘驗道楷禪師。
一日,投子和尚對他說:“廚務勾當不易。”
道楷禪師道:“不敢。”
投子和尚又問:“煮粥邪?蒸飯邪?”
道楷禪師道:“人工(傭工)淘米著火,行者煮粥蒸飯。”
投子和尚便問:“汝作甚麼?”
道楷禪師道:“和尚慈悲,放他閒去。”
又一日,道楷禪師陪侍投子和尚在菜園子裡行逛。投子和尚將拄杖遞給道楷禪師,道楷禪師接過後便跟在投子和尚後面行走。
投子和尚道:“理合恁麼(從道理上講,你該這麼做嗎)?”
道楷禪師道:“與和尚提鞋挈杖,也不為分外。”
投子和尚于是道:“有同行在。”
道楷禪師便問:“那一人不受教?”
投子和尚一聽,便走開,不再理會。
到了晚上,投子和尚問道楷禪師:“早來說話未盡。”
道楷禪師道:“請和尚舉。”
投子和尚道:“卯生日,戌生月。”
道楷禪師一聽,便點燈來。
投子和尚道:“汝上來下去,總不徒然。”
道楷禪師道:“在和尚左右,理合如此。”
投子和尚道:“奴兒婢子,誰家屋裡無?”
道楷禪師道:“和尚年尊,闕(缺)他不可。”
投子和尚道:“得恁麼殷勤!”
道楷禪師道:“報恩有分。”
北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道楷禪師離開投子,一度回到故鄉沂州,應道俗之請,住仙洞傳法。後又居京師天寧寺。
大觀初年(1107),因開封尹李孝壽上奏徽宗皇帝,贊嘆道楷禪師“道行卓冠叢林,宜有褒顯”,于是徽宗便派內臣攜聖旨前往天寧寺,賜道楷禪師紫方袍一件,法號定照禪師。道楷禪師一方面對皇恩表示感謝,另一方面表示自己有誓在先,不能接受。他上表請辭,說道:“出家時,嘗有重誓,不為利名,專誠學道,用資九族。苟渝願心,當棄身命。父母以此聽許。今若不守本志,竊冒寵光,則佛法、親盟背矣。”
徽宗皇帝于是再一次降旨,堅決要道楷禪師接受恩賜。道楷禪師卻仍然堅拒不從。于是徽宗皇帝大怒,欲治他抗旨之罪,遂命令棘寺(大理寺,專管刑訟)將他收監發落。寺吏(大理寺的官員)于是便吩咐有司,把道楷禪師發配到淄川(今山東淄博)。有司知道道楷禪師一向忠誠無偽,僅僅是因為冒犯了皇帝才被治罪的,因此心生憐憫。為了保護道楷禪師,有司希望道楷禪師說自己生病了,這樣就可以免于處罰。于是,有司便提醒道楷禪師道:“長老枯瘁,有疾乎?”
道楷禪師道:“平日有疾,今實無。”
有司又道:“言有疾即于法免罪譴。”
道楷禪師道:“豈敢僥幸稱疾而求脫罪譴乎?”
有司一聽,便太息不已。道楷禪師于是便恬然地戴上刑具,踏上發配之路。一路上,道俗見到道楷禪師均流淚不止,跟著他的人絡繹不絕,如同趕集一樣。到了淄川,前來從道楷禪師參學的人越來越多。第二年冬天,徽宗皇帝便下令恢復了他的自由。
于是,道楷禪師便在芙蓉湖心,結庵傳法,一時道俗雲集。
道楷禪師曾示眾雲:“夫出家者為厭塵勞,求脫生死。休心息念,斷絕攀緣,故名出家。豈可以等閒利養,埋沒平生!直須兩頭撒開,中間放下。遇聲遇色,如石上栽花。見利見名,似眼中著屑。況從無始以來,不是不曾經歷,又不是不知次第。不過翻頭作尾,止于如此。何須苦苦貪戀?如今不歇,更待何時?所以先聖教人,只要盡卻今時。能盡今時,更有何事?若得心中無事,佛祖猶是冤家。一切世事,自然冷淡,方始那邊相應。你不見隱山至死不肯見人,趙州至死不肯告人,匾擔拾橡栗為食,大梅以荷葉為衣,紙衣道者只披紙,玄泰上座只著布。石霜置枯木堂與人坐臥,只要死了你心。投子使人辦米,同煮共餐,要得省取你事。且從上諸聖,有如此榜樣,若無長處,如何某得?諸仁者,若也于斯體究,的(確實)不虧人。若也不肯承當,向後深恐費力。山僧行業無取,忝主山門,豈可坐費常住,頓忘先聖付囑?今者輒古人為住持體例,與諸人議定,更不下山,不赴齋,不發化主。唯將本院莊課一歲所得,均作三百六十分,日取一分用之,更不隨人添減。可以備飯則作飯,作飯不足則作粥,作粥不足則作米湯。新到相見,茶湯而已,更不煎點,唯置一茶堂,自去取用,務要省緣,專一辦道。又況活計具足,風景不疏。華解笑,鳥解啼,木馬長鳴,石牛善走。天外之青山寡色,耳畔之鳴泉無聲。嶺上猿啼,露濕中宵之月;林間鶴唳,風回清曉之鬆。春風起時,枯木龍吟,秋葉凋而寒林華散。玉階鋪苔蘚之紋,人面帶煙霧之色。音塵寂爾,消息宛然。一味蕭條,無可趣向。山僧今日向諸人面前說家門,已是不著便,豈可更去升堂入室,拈槌豎拂,東喝西棒,張眉努目,如癇病發相似?!不唯屈沈上座,況亦辜負先聖。你不見達磨西來少室山下,面壁九年,二祖至于立雪斷臂,可謂受盡艱辛。然而達磨不曾措了一詞,二祖不曾問著一句。還喚達磨作不為人,得麼?二祖做不求師,得麼?山僧每至說著古聖做處,便覺無地容身,慚愧後人軟弱。又況百味珍羞,遞相供養,道我四事具足,方可發心,只恐做手腳不迭,便是隔生隔世去也!時光似箭,深為可惜。雖然如是,更在他人從長相度,山僧也強教你不得。諸仁者還見古人偈麼?山田脫粟飯,野菜淡黃虀,吃則從君吃,不吃任東西。伏惟同道,各自努力。珍重!”
這段開示,教意諄諄,堪為我輩時常警醒。
道楷禪師圓寂于政和八年(1118)五月。臨終前有辭世偈雲:
“吾年七十六,世緣今已足。
生不愛天堂,死不怕地獄。
撒手橫身三界外,騰騰任運何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