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佛陀對重返菩提樹的森林,感到異常興奮。他在那裡過了一夜。大清早,他來到尼連禪河畔給縛悉底一個驚喜。他們在岸邊坐著談了很久,直至佛陀提醒他繼續割姑屍草以供水牛之需。佛陀自己也幫他一把,然後才離開他,前往村裡乞食。
翌日下午,一群村童來到森林探訪佛陀。縛悉底全家也有到來。善生更帶來了她所有的朋友。他們十分高興再見到佛陀。每人都留心細聽佛陀告訴他們別後這一年裡所發生的事。佛陀答應縛悉底會在他年滿二十歲的時候,回來接他往作比丘。那時,縛悉底的弟妹都應該可以照顧自己了。
小孩們告訴佛陀,在過去幾個月,附近來了一個由婆羅門領導的教團。他們有五百信徒之多。他們不像比丘,沒有剃頭。他們把頭髮梳了辮子後,再綣起在頭上作髻。他們信奉火神。婆羅門的名字叫迦葉。見過他的人都對他十分尊重。
第二天早上,佛陀渡河來到迦葉大師的教團。他的信眾住在很簡陋的茅舍。他們所穿的都是用樹皮造的粗衣。他們都不入村乞食,但村民都會自動拿食物來供養他們。而且,他們也飼養一些禽畜以供食糧和作祭品。在與迦葉的一個門徒談話中,佛陀得悉迦葉精通吠陀教典,並且品德很好。他又知道迦葉有兩個弟弟,而他們也都是奉火教和有自己的門徒的。他們三兄弟都相信火是宇宙的本原要素。優樓頻螺迦葉很受他的兩個弟弟擁戴。那提迦葉和他的三百門徒住在北面大概一天行程的尼連河岸。伽耶迦葉則和他的二百個門徒集居於伽耶。
迦葉的門徒帶佛陀去他師傅的寮房與他會面。雖然迦葉年事已老,但他仍非常精神和靈敏。當他見到這個年輕民師的儀表,他便立刻對這位來客生起好感,待他以上賓之禮。迦葉禮請佛陀坐在門外的一個樹頭,然後兩人款款而談。佛陀對吠陀的熟悉,令迦葉感到非常驚訝。但他更想不到的就是,吠陀裡一些連他也未能清楚瞭解的概念,佛陀竟已把它們掌握得明明白白。佛陀向他解說阿闥婆吠陀和梨俱吠陀裡的一引起非常深奧的篇章後,迦葉才發覺他自己以為明白的,其實都未得要領。更令迦葉歎為觀止的,就是這個年輕僧人對歷史、教典和婆羅門儀軌的深厚認識。
那天中午,佛陀接受了迦葉的邀請,和他一起用膳。佛陀整齊的把外衣摺作坐墊,坐在上面留心專注地默默的吃。看見佛陀的安祥態度和威嚴面容,迦葉也被感染得默不作聲。
那天晚上,他們繼續暢談。佛陀問道:「迦葉大師,你可以為我解釋祭火能導致解脫的原因嗎?」
優樓頻螺迦葉沒有立刻作答。他很清楚知道一個普通或表面的答案,是很難滿足這位與別不同的僧人的。迦葉先解釋為什麼火是宇宙的要素。而它的來源就是大梵天。在教團的祭火殿裡,不停都有一炬聖火燃點著。它就是大梵天的象徵。阿闥婆吠陀經典裡有提及對火的拜祭。火就是生命。沒有火,生命就不可能存在。火是光、曖、和太陽的能源。它能令植物、動物和人類生存。它可趕走陰暗,抗衡寒冷,和帶給眾生喜樂與生命力。火令食物可能熟食,又可以使人們在死後得與大梵天重聚。正因為火是生命之源,所以它就是大梵天本身。火神阿耆尼,只是大梵天下千萬化顯現象的其中一個。在祭火壇上,阿耆尼的形相是雙頭的。一個象徵著火在日常生活中的功用;另一個則代表著火作出的犧牲和它往生命之源的回歸。祭火者奉行四十種拜火儀式。一個信徒是要守戒、修異行、和勒於唸經才可以達到解脫之道。
迦葉自己是很反對那些以權力在社會上欺壓來取利滿足私慾的婆羅門。他認為這些人都只是利用誦經行儀以圖利的。而傳統婆羅門教的聲譽也就是因為這些婆羅門的存在而被損害。
佛陀問道:「迦葉大師,你又對那些認為水才是生命之根本要素人,和只有水才能使人潔淨,因而可與大梵天結合的思想有什麼看法呢?」
迦葉猶豫了一會。他想起千百數的人,那一剎正在恆河和其他的聖河裡沭浴著,以求清洗罪業。
「喬答摩,水並不能真正使人解脫。水是向下流的。只有火才向上升。我們死後,身體也是因為靠火才得以變煙而上升。」
「迦葉大師,那就不盡對了。天上的白雲也是水的一種形體。因此,水也會上升的。其實煙本身也不過是蒸發了的水而已。雲和煙最終都會還歸為液體狀。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萬物都在循環不息。」
「但萬物都是來自同一根本原素,所以它們都會回復到那種原素。」
「迦葉大師,萬事萬物都是互相倚靠而生存。就如我手裡這塊樹葉。泥土、水份、熱力、種子、樹、雲、太陽、時間、空間一這全部都是導致這塊樹葉得以存在的因素。就只少了一樣,樹葉也是無法生存的。所有的生物,不論有機無機的,都是因互緣而生起。一樣事物的來源,就是萬事萬物。請你細心參詳一下。難道你看不到我手上這塊樹葉,是因應宇宙萬法的相互關係,甚至包括你的察覺力在內,才能如是嗎?」
已經是黃昏時份,將近入黑了。迦葉邀請佛陀在他的房舍度宿。這是他一向以來對任何人首次作出的同樣邀請。不過,他又在是未遇到過一個這樣不凡的僧人。但佛陀以習慣獨睡為理由拒絕了。他說寧願在祭火殿裡度宿,未知可否。
婆羅門說:「過去幾天,一條大蛇在祭火殿裡出沒。我們想盡辦法,也沒有把它趕走。你不要睡在那兒了,朋友,我恐怕會有危險。就是這個原因,我們最近也只好在外面行祭儀。請你還是到我的房子裡睡,比較安全。
佛陀答道:「請不用擔心,我住在祭火殿是不會有危險的。」
佛陀回想起他在荒山野外苦修時的情形。猛獸在他身邊走過也沒有傷害他。有時他靜坐,巨蛇會在他前面爬過。他知道如果小心不令動物驚怕,它們是不會傷害人的。
看見佛陀這樣堅持,迎葉唯有這樣說:「如你真的想在祭火殿裡睡,當然可以。你喜歡住多久也絕不是問題。」
那天晚上,佛陀進住祭火殿。中央的祭壇燒著一炬很多臘燭燃起的火。房間的一邊放著一堆室外祭儀用的檀香木。佛陀相信大蛇必定是在木堆中,因此他便在另一邊禪坐,以摺起了的外衣作墊。他一直坐至深夜。將近禪坐完畢的時候,他看見大蛇盤捲在房間中央凝視著他。佛陀輕聲的對它說:「好朋友,為了你的安全,你應該返回森林中去。」
佛陀的聲音帶著愛和諒解。大蛇慢慢伸長,爬出門外。佛陀也伸展開來,躺在地上睡覺。
當他醒來,明亮的月光正從窗外照到他的睡處。十八日的月亮,是份外皎潔光明的。他想到在月色裡行禪是會非常寫意。他於是拍拍外衣上的塵灰,把它穿上,然後行出了祭火殿。
破曉時份,殿裡不知何故起火。看見的人都立即大叫求援。雖然每人都到河邊挽水救火,但火勢凌厲,很難控制。最後,五百個信徒也只得看著祭火殿付諸一炬。
優樓頻螺迦葉也在觀看的信徒群內。當他想到前一天還與他談得那樣投契的年輕僧人時,他心裡哀痛不已。他估計這位才德兼備的僧人已必葬身火海。如果喬答摩肯到他的房子,他就仍然活著了。還在沉思之際,佛陀卻出現了。因從遠處也看到火焰,佛陀便立刻回來看看可以幫得上什麼。
鬆了一口氣,迎葉興奮地走上來,執著佛陀的手,說道:「我的朋友喬答摩,真感謝上天,你仍活著啊!你真的沒事!我高興極了!」
佛陀把手搭在婆羅門的肩膊上,笑著說:「謝謝你,我的好朋友。我真的沒事。」
佛陀知道當天優樓頻蝶迎葉將會舉行一個法會。除了他的五耳個門徒,還有鄰近最少一百個村民參加。講座會在午飯後舉行。佛陀意味到他的在場有可能令迦葉不自然,因此他便往村裡乞食去。接受供食後,他行到蓮池附近進食。之後,他整個下午都留在那兒。
下午稍後,迎葉前來找他。看見佛陀在池邊,他便說:「我的朋友喬答摩,我們午食時都在等你,但始終你沒有出現。為何不與我們共進午食?」
佛陀表示當法會進行時,他不想在場。
「為什麼你不想參加我的法會呢?」迦葉問道。
佛陀只是微笑。婆羅門也不再多問。他知道這個年青僧人看穿他的心思。喬答摩真是考慮周詳和替人設想了!
他們坐在池邊詳談。迦葉說:「你昨天曾說,一塊樹葉是因著不同的助緣才成就出來。你也說人類的存在和產生也同樣是這個道理。但當這所有的外緣都消失時,那些個體又往那兒去了?」
佛陀解答道:「一向以來,人類都被常我這個觀念繫縛著,以為事物都有個別永恆的存在性。我們相信人死了,其個體仍然存在而更會與他的本源大梵天合一。但迎葉,我的朋友,這實在是世代以來令我們迷失方向的基本誤解。
「你是應該知道萬法因緣生,萬法也因緣而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這就是我在禪定中所親證的因緣生起法。在真實的體性上,根本沒有什麼是獨立或永恆的。也沒有個體,無論高級或低級。迎葉,你有嘗試去觀想你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嗎?一個人是這五蘊的結合。它們就像連一樣恆常原素都找不到的河流,永無止息地變幻著。」
優樓頻螺迎葉沉默了一段時間。接下來,他問道:「那你是否提倡無生論?」
佛陀微笑搖頭。「不。無生論只是密茂的狹見中其中的一個狹見。這個觀念一如有永恆個別體的觀念般錯誤。迦葉,請你看著蓮池的水面。我並不是說蓮花和水都不存在。我只是說,水和蓮花都是因應著許多其他因素的相互關係而產生的,而這全部的因素,又沒有一樣是有個別或永恆性的。」
迦葉抬起頭來,望著佛陀。「如果說無我,為何我們又要修道以達解脫呢?是誰會得到解脫?」
佛陀深深的望著這個婆羅門朋友的眼睛。他的目光像太陽般光芒,同時卻又如月色般溫柔。他微笑著說:「迦葉,從你自己的內心找尋答案吧。」
他們一起回到教團。優樓頻螺迦葉堅持這夜要把自己的茅房讓給佛陀。而他自己則會用了他首座弟子的房舍。佛陀從而體會到,迦葉的弟子對他們的大師是何等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