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隨老師
我聽了第十世創巴祖古的生命故事之後,便離開了多傑昆宗。這個故事停留在我的心裡,對我的影響很深。我知道應該把將來的計劃與秘書和會計員商量。當我和他們談論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依照傳統的做法,我應該到寺院區域內四面探訪,與人接觸,講經和接受供養;但是,我自己有選擇的權力,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於是,我又再度面臨自己作一個抉擇。
我對亞富噶瑪說,我的志願是學習,是去跟隨西清寺的蔣貢康楚。我希望把目前的一切暫停,轉換去一處能作不同學習的地方;我又說,如果我一旦到區域內四處探訪,一定會接到很多很多的邀請,要去這裡、那裡,那樣便會使我不能很快就跟隨蔣貢康楚學習。
不過,因為寺院曾經給我很多幫助和指導,我又真有些不忍拒絕他們的要求。
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兩個邀請。一個來自昌都省的度魯馬拉康(Drolma Lhakhang)寺,另一個來自拉朵王。在寺院的探訪傳統上是必須要見的。
我的喇嘛們很高興,希望我這次出外旅行探訪能接見多些人,去多些地方。度魯馬拉康寺的代表很擔心我不去他們那裡,因為整個區域有太多的人都在想望見我——我是他們的方丈。如果我不出現,他們便會非常失望。
至於我自己,最希望能直接去跟隨我的上師蔣貢康楚,不要到處去。
我告訴寺院眾人,在這一年的年底以前,我一定要去見我的老師;而我又真的不願意拒絕大家的要求,所以雙方都應該互相遷就。最後,我決定到外面旅行探訪,也同意去探訪拉朵王,因為路程還不算太遠;至於度魯馬拉康寺那裡,我實在沒有時間去,只能改派第十世創巴祖古的一個弟子代我前往。
就在我啟程之前,我要秘書答應我,在我旅行探訪完成之後,立即前往西清寺,不再回寺院打理一切,所以,他現在就要在寺院作好所有的準備功夫。
這次我們出外旅行探訪,一組總共有三十個僧人,大家都騎馬而行,還有八十隻騾子背著東西,陣容非常浩大。我這時只有十二歲,由於年紀還小,所以,眾人並不期望我作很長很深的開示;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用來舉行種種的儀式,由我大聲地讀出經文,以及加持眾人。
我們從高原開始,一路探訪下山。我見到很多不同的人,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經過很多地方;不同的風景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眼前。
當然,我這時所見到的村民生活,和他們平時的生活並不相同——目前,他們個個在盛大的宴會中,心情興奮,盼望我替他們作特別的宗教儀式。
因此,我們休息的機會並不多。我很想念寺院裡有規律的生活,但同時又覺得這個轉變很是新鮮。
在我們去到拉朵的時候,拉朵王依著那裡的傳統,請我們舉行遠古就已傳下來的佛教儀式。我們住在王宮中一間屋子裡面,由這間屋子望出去,可以見到一間剛由中共設立的學校。校門上插著一面共產黨國旗,每天傍晚的時候,小孩子一面看降旗,一面唱出共產黨國歌。
那間學校用中文和西藏文教導小孩子,還教導西藏成人,他們說,中國對西藏是怎樣地有益!他們鼓勵孩子唱歌和跳舞,這使我想到,用寺院的擊鼓聲,可以教導小孩子整齊的步行;不過我又想到,恐怕宗教樂器不應該拿來作其他的用途。
一個昌都市共軍總部派來的中共代表人員,和一個西藏翻譯員,這時也住在王宮裡面;很多學校的老師,也都來到了拉朵,他們正忙著在為學校策劃。
這間學校是中共在西藏設立的多個機構中的一個,西藏本土的人對它反應冷淡。共產黨還在西藏各個都市中到處張貼壁報,壁報上寫滿標語,連寺院的牆上也都貼得滿滿的,那些標語寫著:「我們來幫助你們」、「我們的軍隊隨時都希望幫助大家」……。
探訪旅程維持了三個多月,我很希望能早日回去修曼寺,然後立即去見我的上師蔣貢康楚。不過,我也知道,我已經比較成熟,可以對人們講解佛學,和指導他們怎樣修行;這種探訪旅行,對我來說也很需要。
由於我畢竟只有十二歲大,所以並沒有什麼定見,既覺得,隆重的旅行不必要,又覺得傳統的形式仍舊有很大的意義。
在回程中,我經過朗加哲,和當地的僧人們相見、道別。德斯眺的僧人們替我預備了前往西清寺途中所需的一切,令我感到很欣慰;他們準備好了兩只用來供給牛奶的母牛、二十隻用來搬運東西的騾子。
寺院內很多新入教的僧人,都希望跟我一起出門學習,還有些對高深學說有興趣的僧人,更想跟我一同前去西清寺。但是,西清寺方面卻只允許亞富噶瑪和另外兩個僧人與我同往。
僧人們因為我學習佛教儀式課程被縮短,靜坐的密切實習和玄學則被加長,感到不滿,而我自己卻覺得很興奮快樂,因為我就要跟隨蔣貢康楚學習了。
秘書特地前來看我,他已經在擔心,我將來去到西清寺,生活能否過得像現在這麼舒適?我想學第十世創巴祖古一樣,步行前往西清寺,但亞富噶瑪和秘書卻覺得我年紀太輕,應該小心照顧我;所以我們都要騎馬前往,夜間更要睡在營帳裡面。
我們一路騎馬,經過十天,到達西清寺,整個旅程都很有趣,路上的風景非常幽美,我們所經過的每一個鄉村,都各有風味,各村村民的衣服裝飾都不同,生活習俗也各異。
到達西清寺的那一天,湊巧是我十三歲生日。我們見到蔣貢康楚用來閉關的屋子,我的僧人們猜想它定是一間很大和設備很好的建築物,但是它卻一點都不像他們所預料的——它很簡單平常。
蔣貢康楚和他年老的母親,與一位名叫堪布剛沙(Khenpo Ganshar)的僧人和僧人的母親,四個人住在這間屋子裡。兩位女士負責煮飯和打理牛只。
蔣貢康楚有一位年老的導師,擔任秘書和管理的責任,堪布剛沙的一位侄子負責傳訊。他們每一個人都花很多的時間來練習靜坐。
蔣貢康楚在堪布剛沙很小的時候便開始照顧他,當他是自己的法子,很小心地教導他,因為他的父親被人殺死了,母親希望成為一個尼師,所以蔣貢康楚一直照顧著這對母子。
堪布剛沙讀書很用功,時常都花一整天一整夜的時間來溫習功課,而且很少休息。他記熟了幾百本佛經,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得到了碩士學位。
記得那一天正是滿月,我的老師照例在那天絕食,屋子裡一片寂靜。我的一個僧人走進屋子的時候,裡面的人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只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我們進屋。
我站在屋門口,蔣貢康楚見到我,表情非常愉快,我還沒有除去外袍,他便來到面前,送給我一條哈達,用手勢請我進屋。我把途中遇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又告訴他我們帶來兩隻母牛。他聽了很歡喜,因為他希望我能長住,既然修曼寺讓我把兩隻母牛都帶來,那一定是準備讓我在西清寺長住了。
我請蔣貢康楚告訴我的秘書,向他解釋為什麼我一定要在西清寺長住;能夠在我到達西清寺的第一天便清楚說明這一切,最為適當,也更加有說服力。
第二天,蔣貢康楚可以說話,他對亞富噶瑪和我的秘書談了我應當長住的計劃,他們兩個都答應了,並且說道:「由你老師所轉世的人如今就在你旁邊,我們以前已經盡力教導他,現在,這個責任是屬於你的了。」
秘書隨後就返回了修曼寺。
蔣貢康楚決定,我在第一個月裡,一面學習佛學,一面跟堪布剛沙學習靜坐。我的佛學課程是學習佛陀的教導和他與弟子的關係。我要在心裡把這些功課記熟,這是比較困難的,所以每天早上便開始溫習,直到午夜才停止。
蔣貢康楚教給我他在前一世時所作的巨著:《庫藏寶》。這本佛學著作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散失了,也是他在西藏各處去搜索,才一個、一個部分找回,再重新編寫的。
蔣貢康楚自己在早上四時便開始準備授課儀式,下午五時到傍晚八時,他的弟子們才到集會堂受教。
另外,在每月的十號二十五號的早上,我們都要向佛壇虔敬供養。
授課儀式維持了六個月,在這六個月中間,只有三天,因為老師身體不適才休息。
幾百個僧人和鄰近寺院的方丈都參加了這個課程,這個課程只限已經上過必須預備課程的僧人們,才能入學。很多外地來的僧人在寺院的四周架了營帳居住。
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聚會,因為大家都知道,眾人都屬於佛法這個大家庭,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在整個授課過程中,亞富噶瑪都在緊密地觀察我,因為我被安置在幾個再世祖古的旁邊,而我的年齡卻最輕,年齡越輕,越容易犯錯誤,他怕我會有比較輕率的舉動。
有一位很和藹的尼泊爾僧人,他曾經到過印度,見到過摩登的機械發明,他見到年輕,送給我一個難得的玩具——一輛他自製的機械小車子。
依著傳統習慣,授課儀式之一下:選出一個特別優秀的弟子,由這個弟子把寶貴的學術傳下去。
蔣貢康楚給了我這個榮譽。
我被命正式接法,蔣貢康楚把他的僧袍放在我的身上,又把他的鈴、杵和很多象徵式的儀式物品、書本傳給我。
我覺得很害羞,因為這裡有很多比我博學的喇嘛,他們應該比我更適合獲得這個榮譽。但亞富噶瑪和我的僧人們卻很替我歡喜。
儀式完畢後,蔣貢康楚叫我加入堪布剛沙所教授的課程,他自己則每兩個星期教導我學習靜坐一次。
堪布剛沙的教室可以容納一百多個學生,它位於一條河邊,距離蔣貢康楚的住所四里,每一個學生有他自己的小臥室,可以用來溫習和睡覺;在我們每人的小臥室裡放有爐子,除了有宴會之外,都要自己煮食。廚房工人供給我們燃料、水和茶磚;如果供給的燃料不足夠,便要自己去撿拾木材。
早餐在早上五時前便吃完,鐘聲接著響起,告訴我們應該開始溫習。三個小時以後,鐘聲再響,那是我們要上教導課程了。
授課以前,學生可以詢問前一天課程裡不明白的問題。這以後,學生們的名字都被寫在紙條上,放入一個大碗中,由老師抽出一張紙條,要這個學生大聲讀出前一天曾經教過的經文,既要表達出經文的含義,還要另加自己的評語。然後,講解經文的課程才正式開始。
講解經文之後是分組學習研究,我們的教師有時會參加分組研究,有時也會在我的小臥室獨自教我。
我開始學習彌勒(Maitreya)所寫的《現觀莊嚴論》,這部論著在大乘佛教中是非常重要的(我在修曼寺已經研究過小乘佛教的基本學說)。
教授課程的老師包括堪布剛沙,他也是課程的領導人;另外還有五個老師,和更多的助教老師。一位年長僧人擔任「格果」——糾察,專門管理學生學習時的態度表現。
西清寺在十六世紀的時候成立,它是屬於西藏最早的佛教學派寧瑪學派。西清寺的成名,在於傳授高深的佛學和嚴格的修行訓練。當我在西清寺學習的時候,寺院裡有八個再世喇嘛、兩個方丈和五百多個僧人。
寺院的面積,幾乎佔了整個山谷,主要的集會堂在寺院的中央。寺院的牆和天花板都畫滿和刻滿圖畫,圖畫的內容是表達西藏佛教歷史上的種種事跡。寺院裡有很多設有佛壇的大廳,其中一個佛壇大廳還包括了一間藏書豐富的圖書館。
另一間佛壇大廳裡畫有八大菩薩。還有智慧守護佛文殊師利像,佛像上鍍著厚厚的金,裝飾著很多珍貴的寶石;在它的旁邊,是寧津究美多傑(Rindzin Gyurme Dorje)的雕像,他是寧瑪學派中的一個祖師,這個雕像用神聖的草藥和陶土混制而成——它是一件極罕有的遠古藝術品。整個寺院裡充滿著生氣。
寺院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安靜與和平,因為寺院的僧人們都生活在很嚴格的訓練中,同時他們也很愉快。寺院裡的鼓和其他樂器的聲調很柔和;僧人們不准大聲說話,在靜坐的時候要坐得完全不動。那些負責儀式的僧人,要把儀式的每一舉動都做得十全十美,他們唱經的時候是不參看經文的,經文完全記熟在心裡。西清寺的佛教儀式比其他學派的儀式稍微不同,但我覺得他們十全十美的儀式,帶著很高的威嚴。
西清寺有兩個方丈——雷扎仁波切(Ramjan Rinpoche)和嘉察仁波切(Gyaltsap Rinpoche)。雷扎仁波切的精神修養很高,對世事的處理也很靈敏,他給我很多的教導。他的樣子非常特出,蓄著很密很厚的鬚,在西藏人中很不尋常。
嘉察仁波切是第十世創巴祖古的一個老師轉生,是個很特出的聖人,寫作的天分很高;他的個子矮小,對所有人都非常友善,他的住所就好像我們的第二個家一樣。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我已經十四歲大了。我對自己的學習感到很滿意,覺得非常愉快,我盼望夏天早日來臨,可以有更多清閒的時間和我的老師在一起。
夏天來了,我住在樹林附近的一間關房裡,可以步行到樹林,獨自在那裡和平地靜坐。雖然,小孩子很自然地喜歡爬樹,但我的老師指導我要控制這種衝動;我在那裡很快樂,對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感到非常滿意。
在夏日假期的最後一天,當我在樹林裡踱步默想,一面欣賞自然界的美麗時,天上忽然雷電大作。這種突然而來的轉變,似乎象徵我將要面臨的一切。
當我回到關房時,一位從修曼寺來的僧人告訴我,攝政方丈第二喇嘛剛去世,問我可不可能回修曼寺當高級喇嘛的職位?亞富噶瑪本來就因為他一個人擔起護衛我的責任而非常緊張,又覺得我的學習太過繁忙,怕我會精神崩潰,所以藉著這件事情,主張我早日返回修曼寺,他甚至不去請教蔣貢康楚,就要我啟程回去。
蔣貢康楚獲知這個消息,非常不快,但因為亞富噶瑪決定得那麼堅決不想多和他爭辯,就同意了讓我回修曼寺。
蔣貢康楚對我說:「你已經接受了很多教導,現在,已經可以自己練習,也可以教導他人;但,往後你一定要再回來,完成你未完成的學業。」
西清寺替我開了一個送別會,由兩個方丈及幾個年長喇嘛主持。
第二天,我來到蔣貢康楚面前道別,他告訴我,雖然我一定要走,但他昨晚得到一個夢,夢中見到半個月亮升上天空;而眾人卻說:「這是一個滿月。」蔣貢康楚對我解釋這個夢說:「這個夢表示你是月亮,但月未圓,因為你的學習還未完成。」
他給了我更多關於靜坐的開示,然後與我道別。我答應他一定會回來,很傷心地離開了這個美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