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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西藏來(Born In Tibten) 創巴仁波切著

越過喜瑪拉雅山

[日期:2010-08-10]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創巴仁波切著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越過喜瑪拉雅山

  大家都準備好一切,可以向雅魯藏布江出發了,這一晚,正是十二月十五日,月圓的日子。亞剛祖古背著很重的行李,我不知道他能否應付這樣的重負?半開玩笑對他說:「你可能會支持不住,在半途中倒下來。」他聽後笑著回答:「這是一個決定性的晚上,我一定可以辦得到。請你記著,我比你粗獷得多。」

  當我們下山來到平地的時候,聽到附近村民的談話聲和犬吠聲,但我們繼續向前走,大家充滿希望地來到近江邊的沙地。我去到每一組人面前,鼓勵他們盡快趕路。當我來回穿梭和大家互勉的時候,見到荊棘叢中有一個穿著剛保服飾的人站在那裡,我一望見他,他立刻躲開;接著,我又見到另外一個穿著同樣服飾的人,手中還拿著一枝長槍,我猜想他可能是中國人,因為他的膚色較淺——這個人也一下子就失去了蹤影。

  這時候,我發覺有些同行的人走錯方向,立刻急忙上前去糾正他們。終於,我的一組人首先來到江邊,立刻準備划船過江。我們一共八個人上了船,由鄔金天津划船。第二組人在不遠的後面跟著來到江邊——滿月正升上天空。

  我們的船划了好一段時間才過了江,鄔金天津盡了全力達成這一次任務。在江的另一岸下了船,鄔金天津立刻又快速划船回去,再接另外一批人過江。這次船到中流,突然有人向我大聲叫喊,還叫著我的名字,說他們無法過江,大家都快要被溺死了。我叫他們不要驚惶,一定可以成功過江的。過了一會兒,船終於劃到對岸,船上的人也都安全地下了船。

  我在堤岸走來走去,和三組已經過江的人談話,突然,大家都聽到槍聲。起初,我還以為是我們之中有人開槍,但跟著槍聲再起,又有說中國話的人大聲叫嚷,才立刻知道共軍已經到了江邊。

  他們繼續放槍,子彈在我們旁邊飛過。我們當中有一小部分難民已經過江,那些還沒有過來的人急忙跳上皮船,一批一批的努力在江上划船。這時,共軍仍對我們不停地開槍,而且越開越緊密。我們五十多個過了江的人,快速奔跑,希望找一條通路逃出去,但江的這一岸佈滿有水的大坑,大家一時找不到乾路,要繞過這些大水坑才有路逃走。

  我們想到共軍既然在那一岸有軍力,很可能在這一岸也同樣有佈置,因此,在繞過大水坑時,就把所有沉重的、裝著錢幣和珠寶的行李,統統都扔進大水坑裡。

  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可行的道路,只有嘗試涉水渡過這些大水坑,但是水太深,根本無法行走,於是,我們只有立刻跑到江邊去,搬動皮船,這些皮船那時因為都已浸透了水,非常的重,好幾個人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它們搬到水坑旁邊。

  我們把皮船放入大水坑,快速划動,度去對面。雖然大家都想快快跳入這兩隻皮船,但每隻皮船最多只能承擔八、九個人的重量,所以大家只好等候分批上船——幸而最後都成功地過了大水坑。

  這時已經將近日出,很多逃亡者更加驚慌,不等別人指示,四處逃竄。我旁邊只剩下侍者、會計員、哲巴夫婦、亞剛祖古、亞古祖古和他的侍者等幾個人,我們這一群向著南面的高山奔跑。這時,容登還有划船過大水坑,所以我見不到他。

  會計員又發脾氣,指責我想救太多的人,不切實際,他說最好能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避,反正現在共軍已經停止對我們開槍,所以遲些時候就可以回去大水坑,取回所扔下的東西。

  我懇求他千萬不要嘗試回去,因為我們現在已經爬上山,向著一個鄉村進發。但會計員堅決要回去取回大水坑中的財物,他說會和容登一同回來。

  我告訴他我們準備繼續上山,直到找到一個適合的地方就隱藏。這時,亞剛祖古的弟弟和一個尼師找到了我們,大家都非常疲勞,既沒有吃到足夠的食物,又要爬高山。最痛苦的是我們早些時會在大水坑中,所以衣服都濕透了,現在正在結冰。

  天亮的時候,我們見到前面有一個鄉村。鄉村屋子的露台上有一些人,而且很像是中國人。附近有牧人帶著動物出去吃草。這時我們再沒有其他選擇可作,只有小心翼翼地穿過那鄉村。由於我們人少,完全沒有被發覺。

  鄉村的另一邊有一條彎路,路面全是灰白色,而我們這群人穿著的都是深色的衣服,真怕惹人注目。這時,我們後面出現了一個牧人,站在那裡一直望著我們,我們裝出不理會的樣子,繼續前行。

  我們來到較高的地方,可以向下望到整個鄉村的活動,而且還可以望到雅魯藏布江,見到江的對岸仍然有很多人,他們正在生火。我們望了一會兒後,只有繼續上山前進,遇到一個樹林;雖然知道如果再往山上走,便會去到比較空曠的地方,但我們實在只剩下最後的一分精力,所以就決定在樹林的掩蔽下休息。

  由於我們是在這座山的北方,太陽曬不到這一面,所以更加刺寒,結冰的衣服又緊緊地貼在身上。並且一整天裡都聽到槍聲,見到山下有很多人向著各個方向在走;很明顯地,共軍一定是在搜索我們,有時幾乎可以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在走近,但又忽然改變方向走遠。

  鄉村中完全沒有喜悅的氣氛,本來牧人放動物吃草時都會唱歌,但現在,牧人只在大聲叫嚷,呼喚他們的動物,歌聲不再。

  山下槍聲斷斷續續,夾著一些像是爆石的爆炸聲。我們躲在樹林中,仍舊小心提防,由於地上枯葉遍佈,踏上去會發出很多聲音,所以我們雖然多次想把帶著食物的包裡打開,都因為聽到有腳步聲接近而停止。

  亞剛祖古的包裹在途中已被迫拋掉,這時我就和他打趣說:「我為人比你謙遜,所以我能夠保全我的包裹。」

  我的侍者提議大家練習「拙火」瑜伽,亞古祖古認為,作這種練習一定要用特別的盤腿方式坐下,如果我們都移動身體去盤腿,那麼壓在地上的枯葉就會發出很多聲音,而且不單如此,這種瑜伽練習還需要用特別的方式呼吸,也會發出很大的聲音,我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大笑起來,哲巴低聲說:「噓!大家不要出聲,有人來了。」我低聲回答他說:「或者這次是有仙靈來保護我們。」這些笑談,使大家都輕鬆開朗了許多。

  這一天,過得真是特別漫長,鄉村附近仍舊有槍聲,我怕共軍已找到了我們的同伴。中午的時候,天氣比較暖和,但到了傍晚,又變得非常寒冷。我們不敢打開食物包裹,又沒有水喝,只好拿些霜來濕潤一下嘴唇。

  天黑了大約一小時之後,我們再聽不到有任何可疑的聲響,決定繼續向前進發。哲巴在完全漆黑的環境中帶路,我們爬了五小時山路,來到一個樅樹林,每一個人都筋疲力盡,天氣又寒冷難當,幸好在食物包裹的底層找到一小包糌粑粉,我們把糌粑粉和霜水混來吃,吃後覺得舒服不少。我們在一些樅樹的樹洞中睡覺。我的侍從躺在我近邊,對我提起靜坐,說他所經歷的艱苦旅程,對他來說是一個神聖的體驗,他現在覺得很和平自在,認為我們已經渡過了最艱苦的難關。

  我說:「命運是很難預料的,或者我們在明天便被共軍捉去也說不定,現在仍舊在共軍控制的範圍,可能他們還在追蹤我們。」

  我的侍者求我不可以這樣想。我又對他說:「我們現在只是隨便談談,並不是真的就會被共軍捉去,但假如你真的親身經歷到被共軍捉住,不知你還會不會認為也是一種神聖的體驗呢?」我對他說了,又提高聲調,問亞古祖古是否同意我的說法?

  「你們究竟在談什麼?」亞古祖古問我。

  「我們在談神聖的體驗和靜坐,」我說:「我不知道如果明天被共軍捉住,是不是能幫助我們這種體驗?」

  亞古祖古回答說:「我肯定我們的危機已經度過。你認為過了這座山,後面是什麼地方?」

  我像以前一樣答覆他:「另外一座雪山。這座雪山可以給我們大好的機會練習『拙火』瑜伽,因為這一次,我們可以安心地正式盤腿練習。」大家聽了都大笑起來。

  這一晚,沒有一個人能睡得著覺,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開始朦朧入睡,卻又被哲巴的低聲警告喚醒:「起來!起來!有人來了!」我們立刻提高警覺。

  我們聽到人聲和腳步踏在霜上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出現在前面。哲巴準備好他的槍,我們都屏著氣。我低聲對亞古祖古說:「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昨晚的談話?」

  腳步聲忽然離遠,又忽然再次接近。哲巴把他裝滿了彈的長槍向前瞄準,準備隨時發射。我和我的侍者想勸他不要開槍。突然,一個女人的身體出現,接著又出現了好幾個人,原來是在只諾祖古的寺院加入我們行列的一家農民,在他們後面,又跟著出現了會計員和容登,他們說,在霜地上很容易認出我們的足跡。

  原來,當會計員哲塞回到雅魯藏布江想取回掉入大水坑的東西時,他遇上了容登。他們本來想立刻回來,但因為天已亮,所以他們找到一處地方隱藏起來,到今天才找到我們。

  他們見到共軍在江邊四處搜索,又聽人說,共軍在大水坑找到很多麝香、金銀、珠寶和貂皮,而且還捉到了一些難民。共軍也去到他們隱藏的地方,但沒有發現他們。他們隱藏的地方很暖和,所以能夠把衣服脫下來弄乾。

  他們很擔心,不知道共軍捉到的難民有沒有包括我們在內?天黑的時候,他們繼續前進,遇到這個農民家庭,一起安全地穿過鄉村。

  既然會計員他們這樣容易循著足跡就找到我們,所以我們都覺得,不可以在這裡繼續留下去了。

  現在,我們渡過雅魯藏布江已經兩天,在以後的每一天中,我記下了日記:

  十二月十七日

   我們現在可以在日間趕路,但每當聽到有可疑的聲音時,都會立即停下來躲藏;不過我們很快便發覺,這些聲音來自野獸。會計員提議我們停下來喝茶休息,怕大家太過疲勞會支持不住。我們在地上掘了一個洞生火,好在還有少許茶和酥油,而其他的食物差不多都沒有了。我們喝的茶好像是一餐飯,大家喝後都很安樂的睡了。

  十二月十八日

  今天在高處的平地上行走,向下仍可望見鄉村和雅魯藏布江,但因為我們已經走得很遠,下面的人都不會見到我們。我們一共有十四個人,因為覺得現在已經脫離了共軍的威脅,所以都比較輕鬆,不再須要提高警覺。會計員、我的侍從和農民家庭,緩緩地跟在我們後面。

  在高山上,可以望見以前三百人一起堅決勇敢地越過的多重山脈;到了雅魯藏布江後,大家才分散了。我們都覺得很傷心,不知道我們的朋友和同伴發生了什麼事?還可以清楚見到雅魯藏布江和大水坑,我用望遠鏡又見到遠處有一塊漆黑的東西,似乎是我們遺下的一艘犛牛皮船。

  我們在高山邊緣站了一會兒後,因為怕被人見到,便一起走到山脊下,等候哲巴一個人去查探附近的地理形勢。他回來告訴大家,前面是一個荒蕪的山谷,沒有鄉村,我們於是走下山谷,來到一條山路,在山路上發現一些西藏靴子留下的足印,但經過仔細地查看後,知道足印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於是我們便繼續沿著山路走,來到山谷底。

  在山谷底見到一間牧人的草屋,以為可以在草屋過夜,但當我們來到草屋時,發覺它很破爛,而且沒有屋頂。不過這一帶有很多石山包圍,可以擋風,而且地面又平,所以我們都很高興和滿足。附近還有一條山溪。

  我們到現在才有機會把衣服弄乾,同時還要修補幾件東西,大家在這裡都可以洗澡,好好鬆弛一下。即將天黑的時候,我們到附近拾拾木柴用來生火。日落的時候,大家坐在火旁,太陽最後幾道光線照在我們身上。

  哲巴對雅魯藏布江這一邊完全不熟識,所以我們再次用一種叫做「婆羅塞戲(Prasena)」的特別方法請求啟示。啟示清楚地出現,指點我們應該向右面的一座山走;過了這座山後,會見到前面有三條狹路,應該選擇中間的一條穿過一個山脈,這個山脈將會是我們最後要越過的山脈。

  亞古祖古肯定我們會到達印度,他對大家這樣表示,叫大家放心。我們在這個舒適的山谷中休息,所生的火很暖和,終於不再寒冷。但到了半夜,天氣又變得奇寒,天亮的時候,發覺衣服又結了堅硬的冰。

  十二月十九日

  我們登上一座山嶺,上了山嶺後,來到有積雪的地方。上山時可以望見三、四里外的鄉村,這使我們不安,因為我們深色的衣服在雪地上很容易被人看見,雖然太陽正照著鄉村,而我們則在山脈向北陰暗的一面。

  這裡的雪很深,有些地方結了冰,非常危險,我們怕會在上面滑倒跌下山去。我們花了一個上午才到達山頂。南面的山坡沒有積雪,山上長滿短草,也很容易滑倒。因為這裡沒有山路,很難決定應該怎樣走。

  我們見到前面有一個小山谷,山谷後面是一座很陡峻的雪山,上有三條狹路,相信中間的一條狹路就是啟示裡指示我們走的那條路。

  狹路看上去好像很接近,但爬上山後,才發覺並非如此,我們爬得越高,山上的積雪越厚。哲巴和容登兩個人是我們一夥人中僅有的兩個壯男,所以不能採用以前那種躺下壓雪的開路方法。

  現在,容登和哲巴走在前面,我們盡力跟隨在後,這次上山非常困難,整整走了一個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忽然又風雪大作,冰上再積滿厚雪,但是我們仍然心情開朗,最後終於來到山頂。

  這些山的高度是海拔一萬九千多尺〔編按:約五千八百公尺。台灣最高山——五山,三千九百九十七公尺〕。在它的東面,矗立著南查巴瓦山(Namcha Barwa),又叫「天堂碎石鋪成的繽紛之山」。它的山峰在雪層上面閃耀著,這座山據說有二萬五千多尺高〔編按:約七千六百公尺〕。

  我們回望走過的狹路,見到狹路下面共立有五塊石碑,肯定這狹路是正確的路線。

  風雪終於過去,太陽在天空照耀。我們向南方下望,見到有很多積著白雪的峰頂,旁邊有更多的矮山,四面圍立。這些山嶽看上去都是灰藍色,好像山上有很密的樹林,我們猜想最遠幾座山的所在地,一定已是印度的領域。

  我們所走的山路崎嶇不平。路中有很多岩石,岩石中間積著很深的雪。我們不可能繞過這些岩石,唯有小心前進。

  這一帶非常荒涼,連野獸的足跡都沒有,地面又出奇的滑;亞古祖古不慎滑倒,身子在地上一滑就滑下了五十多碼,幸而被一塊岩石擋住,方才停止,這塊岩石距離懸崖只有幾尺遠,真是危險之至。

  我們再繼續下山,下面的山坡比前面更加陡峻,四面都是峭壁,而且看上去像沒有通路。回頭一望才知道,如果當初選了另外那兩條狹路走,一定會更加危險,因為那裡的山坡不單非常陡直,而且上面還完全結了冰,根本無法通行,所以我們目前的處境,在相比之下,已經算好得多。

  天又將黑了,我們下山時常常碰到石頭,有些石頭會立刻滾下山路去,碰到下面的人,十分不妥,所以我們決定不再排隊下山,分散開來,各找自己的路走,減少危險。

  哲巴走了一段,突然大聲叫嚷,說他已經找到一條下山的正路,這條路向下蜿蜒,在兩堆大石中間通過一片凹地。我們立刻都跟著哲巴走到這條山路上,不久來到一個有很多矮樹圍繞著的山洞前面。那時天色已經很晚,我們開始覺得,現在才是真正脫離了危險地帶,可以就此安心。因此,我們生了一個熊熊的大營火,在這個晚上,圍著火虔誠誦經。那位尼師仍剩下一些酥油,亞剛祖古的弟弟還有一些茶,容登和農民家庭更有少量糌粑,總算湊齊了基本的需要。

  這一晚,是我自從開始逃亡以來,睡得最平安的一晚。

  十二月二十日

  我們非常缺少食物,所以再不能拖延行程。我們在天亮時繼續走下山,見到一個大湖,湖的四周是一大片積著雪的平地。我們在湖邊走,到了一個斜壁前面,初時以為沒有法子越過這座斜壁;但後來發現,斜壁旁邊有一條裂縫,雖然險峻,但縫裡有很多凹凸的石地,勉強可以安全踏在石上慢慢爬下。幾個年輕人幫助爬行有困難的人,小心地扶他們完成這次爬行。

  爬下斜壁以後,看到附近的山地都很容易行走,前面雖然也有一個小山谷,但谷裡有一條結了冰的溪,積雪又不深,我們很快便走過了山谷。這裡的山野完全沒有人煙,唯一的生物是狐狸和鹿等野生動物,我們在岩石堆旁生火休息,遠處可以見到密密的樅樹林。

  十二月二十一日

  早晨的時候,我們見到遠處有一片綠色的地方,初時還以為那是一片草原,但當我們走近的時候,立刻吃了一驚,原來這片綠色的地方竟是一個很大的沼澤,而且沒有辦法能夠通過它。我們嘗試沿著沼澤邊走,但那裡有很有刺的植物擋住去路,只有用刀和劍斬出通路,才算能走向前去。斬除荊棘是一件很費力的工作,又要花上很長的時間,直到傍晚時分,我們才來到兩條河的交界處。

  這地方有人們留下的足印,這些足印雖然是西藏靴子的足印,但我們害怕共軍可能會在附近。這一晚,我們在河邊的蘆葦和矮樹叢中過夜。

  十二月二十二日

  在山野上走了一程以後,我覺得有些困惑,因為附近的環境似乎有些古怪。這裡的環境和我以前所熟識的環境完全不同,這裡很暖和,生長著很多不知名的樹木,我想我們一定是接近沒有人到過的荒野了。

  這一晚,我們坐在營火旁討論:如果附近有鄉村可以購買食物的話,就可以多吃一些剩下的食物;但是如果附近的鄉村有共軍在,那就只能吃一點點,以節省糧食。有些人說,如果共軍找到我們,最好投降,因為大家的身體都很虛弱,而且又非常飢餓。但大多數的人都肯定附近沒有共軍,就算有,也不須要向他們投降,應該盡力設法逃走。

  晚上我們睡覺時,聽到很多古怪的聲音,大家都很憂慮,直到後來才明白,這些古怪的聲音是附近的野獸發出的。

  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們一連走了好幾個坡,不斷地在山坡上走上走下,大家都感到很疲勞,希望找出一條容易走的路來,但是卻每一步都變得越加困難,山地越來越難行,樹木長得很高,山坡比以前更加陡峭。有時候還要爬上巨石,從巨石上走過一些很狹窄的老舊吊橋,幸虧這些橋上都有些生了銹的鐵鏈可以讓我們抓著行走,保持身體平衡 ——這情景使我想起到力岡卡的險峻路途。這裡只有些樹幹架在河上,我們要小心地踏在樹幹上過河。

  這以後,前進方式是要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這樣的前進,使我覺得自己已經技窮智盡,幾乎無法繼續,但我不敢把我的心情告訴其他人,怕會因此影響他們,使他們也感到消沈。

  我們找到一個狹小的山洞過夜,山洞附近又有新留下的足印。我們已經沒有糌粑和酥油,但還剩有少許茶,會計員說,如果在一兩天內不去到鄉村,大家一定會餓死,有人嚷:「不要灰心,要做一個強壯的康巴人!」大家聽後都大笑。

  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們來到了更古怪的地方,這裡有很奇怪的樹木,形成一片密密的樹林,附近沒有平地,只是一連串一連串的山脈,而且霧很大,又時常下雨。我們第一次見到香蕉樹,見到樹上的香蕉,但不知道它可以吃,所以不敢嘗試。

  每一天都下大雨,雨打在地上,從地面濺起,黃昏的時候,找到一個很好的山洞,洞裡有很多跡象顯示出以前有很多旅客曾經用過這個山洞。現在只剩下少量茶和幾隻皮袋,其他什麼都沒有。但我們仍然可以好好地生一個火,享受剩餘的茶。原來容登又替我留下少量的糌粑,使我非常感動。

  喝完茶、吃完東西後,哲巴主張去前面打探,看看有沒有鄉村可以買點食物,他和農民家庭中的男人一同前去,在離去之前,他們說,如果找到鄉村,會立刻購買食物回來,但如果找不到鄉村,他們不會回來過夜,我們明天上路時,他們會在路上等候,他們離去後大約一小時,我們聽到遠處有槍聲,使我們非常焦急。

  十二月二十五日

  我們整天留在山洞,一面誦經,一面煮牛皮;因為生了一個很好的營火,所以大家都很高興,這一晚我們又睡在山洞裡。

  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一亮的時候,我們便走下山坡,當走到一座小山前面的時候,見到農民家庭中的男人手拿著一大袋糌粑。他告訴我們,他和哲巴在路上遇到亞剛祖古的兄長和多傑惻寧的妻子以及三個尼師,他們給了他一大袋糌粑,幫助我們渡過難關。他們告訴他,怎樣在大水坑被共軍捉住,帶往共軍的大本營囚禁;但他們從那裡逃出,在路上遇上一些在逃的剛保農民,前一晚聽到哲巴放槍的聲音,都被嚇得急忙逃走。

  原來哲巴在山上遇到野獸,所以被迫放槍嚇走野獸,這就是大家聽了很擔心的那一聲槍聲。

  哲巴派了農民家庭中的男人回來接應我們,他自己則去山裡的鄉村購買食物,哲巴還請我們到一個山洞,那裡有其他的人在等候我們,他自己買了食物以後也會去那裡。

  我們很快地便到了哲巴所指定的那個山洞與其他的人會面,大家很高興地說出彼此的經歷。

  原來他們在過了雅魯藏布江,又過了大水坑後,原想跟著我們走,但卻在途中迷失方向,只好隱藏在一片長著高草的草地上;過了一段時間以後,他們去到一個鄉村,就在那個鄉村被共軍發現,但並沒有發生戰爭。共軍把所有捉到的難民統統帶到雅魯藏布江南面的另一個鄉村,那個鄉村是共軍的大本營。

  共軍仔細地查看他們的行李,把驅邪盒裡的符咒拋掉,毀滅了所有的宗教書籍,並且把每一個人隔離,單獨審問,看他們彼此的口供是否相符。被共軍捉住的大多數人,都說他們準備逃去印度,只有少數人說他們想去印度朝聖。

  共軍又把所有喇嘛和其他的領導人物與難民隔開,而且看守得特別嚴緊,又叫他們做最卑下的工作,如洗廁所等等。有一個喇嘛因為太過頹喪而上吊自盡,這個喇嘛本來已經從德格的共軍監牢逃過一次,這是他第二次被共軍拘捕。

  有更多的難民被共軍帶進他們的大本營,當被囚禁的同伴見到共軍又捉來的難民之中並沒有我們在內時,大家都感到非常安慰。但共軍疑心很重,他們在難民口供中問不出我、亞剛祖古和亞古祖古的所在,並不相信,以為我們三人可能已在捉到的難民之中,只是大家假裝不認識,共軍清楚知道我們三個人在領導大夥人逃走,所以一再重覆審問每一個囚犯,尤其是年輕的囚犯。

  夜晚的時候,共軍把全部人都鎖在同一間房裡,只有婦女和不重要的人才被共軍准許在日間到鄉村外面走走,不過仍要隔離審問。共軍告訴大家。說共軍已經解放了拉薩,叫他們隨時可以去那邊,在路上不會遇到麻煩。共軍又說,他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應該去朝聖,朝聖完全只是迷信的行為。同時,共軍還對囚犯說,如果他們真的想去印度朝聖,也可以獲得准夜,不過去印度的途中有很多危險,任何人都可能會餓死,或因為那裡的炎熱氣候而病倒。

  後來,共軍的大本營有一個消息傳出,說共軍準備把所有的壯男難民帶到雅魯藏布江的北面勞動改造,而所有的年老難民會被帶去集中營。一個尼師聽到這個消息以後,設法到鄉村替她自己和亞剛祖古的兄長購買食物,同時打聽到去多桑(Doshong)山脈的最好路線。多傑惻寧的妻子和另外兩個尼師也買到一些食物,然後,他們五個人便一同逃出。

  他們五個人逃出以後,第一晚是在一個樹林過夜,第二天就越過了多桑山脈;後來遇上來自剛保的一個家庭,這個家庭也在逃走,於是便會合在一起,同心合力地前進。

  這個來自剛保的家庭,在我們山洞下面的一個山谷露營,他們的一個男人帶了一壺薏米肉湯上來見我,我們都很感激他。他敘述他和同伴怎樣逃離共軍們都很感激他。他敘述他和同伴怎樣逃離共軍:

  他們所住的鄉村受到共軍控制,所以不能離開。鄰近的村民如果要去探訪他們,要先從共軍那裡獲得一張通行證;離開他們鄉村的時候,又要向共軍重新申請另一張通行證。他和家人很困難才獲得一張通行證,向著南面的高山逃走。很多難民都想同樣做,但知道越過多桑山脈的雪山會有很多危險,所以都不敢走那條路。

  有些來自剛保的難民喇嘛在我們山洞上面的一個小寺院暫住,一個僧人和哲巴下來請我去主持一個法會,這個法會是替他們和一些村民做的。我見到這個僧人帶著一把匕首,看上去幾乎不像一個僧人。他很友善,邀請我們去寺院住。但我們覺得寺院所在地太接近剛保低地,可能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因為我們不可能去寺院後當天便回來,所以決定暫時留在山洞。有些村民給了一些豬肉和麥粉,我們做了餃子,吃得很高興。我們又嘗試吃村民常吃的小米,覺得很難下嚥。

  十二月二十七日

  我們的同伴從村民那裡買來一些燒玉蜀黍,整天都拿著它來嚼,但我們不知道玉米吃下肚會發漲,所以在我們又吃了些肥豬肉後,個個都肚子痛,晚上沒有一個人睡得著覺。

  不過,我們都很輕鬆快樂,因為我們認為這一帶地方太過荒蕪,中共對它不會發生興趣(過了一年以後,中共在這個區域駐軍,包括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

  十二月二十八日

  我們繼續前進,但從剛保來的難民卻決定留下。這附近有一座神聖的高山,叫做貝瑪高(Pema-ko)——蓮華生上師以前就曾在貝瑪高山上的山洞靜坐,西藏人後來時常都去那裡朝聖、閉關和靜坐。

  這裡有很多小村散佈在四周,我們經過了鄉村,來到了很荒瘠的山谷,踏在古老竹橋上過溪。這一晚,在溪邊過夜。

  十二月二十九日

  這一天的旅程很困難,因為要走很多石山,有些石山的梯級很簡陋,另外一些石山,石頭上只有些斫出的凹陷處可供腳踏爬上山去。石山四周都長有大樹,所以見不到樹林以外的地方,這一天又下著滂沱大雨,令我們更加不舒適,等找到地方過夜的時候,每個人全身都濕透了。

  十二月三十日

  我們來到一個鄉村休息,有些看上去很窮困的村民,送給我們油裡煎過的米餅和一些村民自己用米做的啤酒,因為我們不喝酒而婉謝了,這令他們有些不高興。有一個村民帶我們去參觀他們怎樣種植玉蜀黍,我們都覺得很有興趣。種植玉蜀黍要經過很多工作,而且只能種在石堆之間的小塊泥土地上,種植以後,又很有可能會被野獸吃掉,因為這附近有很多野生動物,為了要保護所種的玉蜀黍,他們在附近建了一間小屋,住在裡面,監視野獸,不讓他們走近。

  這晚,我們在一座有溪流的小山過夜。

  十二月三十一日

  我們在天剛亮時就醒來,望見河另一邊的山坡上有一個鄉村。我們踏上一條狹窄的竹橋過了河,來到很陡斜的地方。這裡沒有石塊,只是一大片石地,石上斫著凹陷處,我們用腳踏在上面,爬上山坡。

  爬到高處,可以望見下面的雅魯藏布江——望見它的西南部分。江南面的山嶽非常美麗,山上有很多小屋散佈在那裡,又有很多細小的雲層,一層一層的飄在山上。

  喜馬拉雅山的山腳時常都下雨,看上去是一片綠色,這一帶的植物和西藏東部的植物完全不同,所以我們都不認識。後來我們知道,這個季節才是最適宜旅經比地的,因為是冬天,既沒有蛇,也沒有水蛭。

  我們克服了不少峻險,終於爬上山。自從上次過河以後,一直都沒有找到水源,所以大家都非常口渴。

  到了下午,來到一個叫做佩東(Pedong)的鄉村。我派了一個報訊者前往鄉村打探,看看我們能否在鄉村裡居住大約兩星期的時間?當我們進入佩東村的時候,受到村民熱誠地歡迎,我們租了鄉村的幾間房間,作次較長時間的休息。

  我和我的侍者、容登、哲巴夫婦和農民家庭,同住在村裡的屋子裡。村長給我們屋裡最大最好的房間,在傍晚的時候,他自己替我們煮飯。晚餐包括村民常吃的燉牛皮,用香料和蔬菜一起煮,味道很好,使我認不出那是牛皮。

  村長給我們喝麥酒,我請他給我們一些茶。他說這一晚沒有水用,所以不能煮茶;他又對我們說,經過長途旅行之後,需要好好休息,喝這麥酒最為適宜。我們因為是僧人,不能喝酒,所以推說他給我們喝過湯,已經替我們解了渴——我們不喝麥酒,使他很失望。

  村長是一位很和善的人,急於想在各方面幫助我們,他又懂得西藏話,所以常常替我們做翻譯——因為其他的村民都只懂得這一帶的土話。

  一月一日

  我在鄉村附近的山野散步,看見村童獵到一些野雀,把野雀帶回家中的廚房燒熟來吃,使我非常驚愕。當我和村長提及這件事時,他說這是鄉村的習慣,很難加以阻止。

  亞剛祖古和亞古祖古也和我們一樣,都拒絕了村民的麥酒。我們三人在鄉村子附近散步,才知道這鄉村的確缺少水源,村民要走一大段路到一個山谷,然後在山谷的一處山坡上掘一個深洞,才會得到一些從洞裡慢慢滴出的水,這分工作通常是屬於村婦的。

  佩東村的主要工業是製造一些很精美的藍子,藍子上面用植物顏料塗出美麗的色彩。

  以後一連幾天,我和村民談了很多話,知道村民都認為他們是佛教徒,但這一帶地方,仍然信仰著遠古的「苯教」。村裡有幾間佛寺,打理佛寺的僧人從來都沒有受過訓練,他們主持宗教儀式的方法,都是由父親口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兒子,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這些僧人都結了婚,生活方式大部分是世俗化的。

  他們所舉行的法會是由鄉村家庭的父親和兒子們一起和僧人主持,婦女和小孩子們則在一旁觀看,最後,村婦會給大家喝麥酒。

  從八世紀以來,雖然這附近很多的地方都被列為神聖地帶,但來到這裡朝聖和到山洞裡靜坐的僧人卻很少進入佩東村,所以,村民很少有機會和受過訓練的佛教徒接觸。

  早在八世紀的時候,佛教開始傳入西藏,那時西藏人還在信仰「苯教」,拜祭自然界的神靈,宰殺動物奉獻給這些神靈。

  佛教傳入西藏後,這些「苯教」的習俗都被禁止,很多「苯教」的信徒都遷居西藏邊界的喜馬拉雅山和尼泊爾,但他們不能遷去印度,因為那時候的印度主要是信仰佛教。

  後來,佛教在西藏全面普遍,貝瑪高的村民表面上說他們是佛教徒,但事實上仍舊在舉行一些「苯教」的宗教儀式。與他們不同的是,在西藏東部的昆保省(kyungpo),省裡的居民雖然仍舊叫自己做「苯教」教徒,但他們的宗教習俗其實卻是屬於佛教的——這些村民被叫做「白苯教」教徒。

  在一九五0年,一個寧瑪學派——又叫「舊派」的著名佛教老師杜惹(Dunjom)仁波切來到貝瑪高。他在剛保高地已經建有一間佛教寺院,但他希望再建一間規模更大的寺院,裡面包括藏書豐富的圖書館。他的主要計劃是想訓練一群僧人,然後派這群僧人去各個鄉村教導村民佛學——因為很多鄉村仍舊很落後,很須要得到改進。杜惹仁波切除了教導村民佛學以外,還教他們養牛,使村民不必一定要單靠打獵動物來食用。他學會了村民的土話,可以用土話直接給予教導,彼此十分融洽。

  村民告訴我,他們都很重視杜惹仁波切為他們建立的寺院,因為,寺院對他們的生活改造有很大的幫助。有一個時期,村中有一個西藏僧人官員管理鄉村的政務,而中共也曾到過這鄉村建立一個大本營,不過早在兩年以前便撤退離開了。村民對中共的印象不十分好。

  現在,所有的村民都是反對中共的,而且正在為保衛他們的自由而準備和中共作戰——雖然他們只有古老的弓箭可作武器。村民現在用特別的方法建築了一些橋樑,等將來一旦共軍再來,就要在他們過橋以前早早把橋樑摧毀,使他們無法過來。

  我們在鄉村想找些牛奶喝,但村民卻沒有牛奶供應。因為現在是冬天,所以蔬菜的供應也很稀少,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跟隨村民的習俗喝啤酒(青稞酒) ——他們都貯奮大量的啤酒,我們喝了啤酒,又吃到營養豐富的食物,再加適當的休息,大家的健康都回復了正常。我們在佩東村居住了兩個星期,又準備繼續上路。

  一月十四日

  在路上走了四個小時以後,來到了另外一個鄉村。當我們還在佩東村的時候,這個鄉村因為和佩東村有過聯絡,所以他們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住所。這裡的房屋光亮,村民也比較愉快開朗,他們的衣服也穿得較好。

  我見到一個從剛保高地逃亡來的喇嘛和一群難民,他們對我們講述曾受共軍威迫,後來幸能逃出,是從另外一條路線來到這個鄉村的。

  一月十五日

  到下一個鄉村的路程比較遠,我們沿著雅魯藏布江走,但所有的鄉村都在山坡上面。我們走到一條河邊,河上只有一座很特別的竹橋,是用細竹枝聯成的,非常的搖擺不穩,竹橋上有些彎著的竹枝讓人過橋時扶手,以保持身體平衡。

  我們來到鄉村,發覺這裡的村民和喜馬拉雅山那邊的印度人時有來往,因此他們有很多來自印度的東西。我見到有男人穿衣服好像睡袍一樣,覺得很趣,屋子裡的牆上,貼著從印度報章剪下來的圖片。這裡的村民還可以用印度的貨幣。這個鄉村的村民很擅長把一種藥物沾在箭頭上,這樣的箭可以使被射到的野生動物立刻麻醉倒下,以便捉拿。村裡的婦女們坐在屋子的露台上忙碌地在織布。大部分的村民只懂得一種叫做曼語(Mon)的土話,但也有些較年老的村民會講西藏話。他們歡迎我們來到,讓我們在村裡過夜。

  村民告訴我們,有一群渡假的印度衛兵,有一月一日的時候來到這個鄉村,還邀請村民去參加他們的新春宴會,他們見到附近停了印度飛機,覺得很有趣。

  我遇到住在鄉村佛寺的一個僧人和他的家人,他懂得講西藏話,說他曾經去過西藏很多地方探訪,感到非常光榮;他又告訴我,他曾經閉關修行,獲益不淺,使他增加不可思議的幻力。我們為此互相辯論,我告訴他:佛教教導人要超越自私的意欲,閉關是為了幫助修行的人增加精神力量,一個修行的人,應該從遵守五戒開始。他很謙恭地同意,然後彼此都沉默下來。

  亞古祖古也因為村民的落後習慣而感到駭異,當他知道我有機會向村民解釋真正的佛教道理時,覺得非常高興。亞古祖古又說,如果他自己和那個玩弄幻術的僧人談話,他很可能會在憤怒之下對他說出些很不禮貌的話。

  一月十六日

  我們走了一大段路,路經多個鄉村,當我們來到西藏領域的最後一個鄉村時,在河邊露營休息。得到水喝,大家都很高興。我立了一個規律,要大家將來不可以再喝啤酒,因為我怕較年輕的幾個人過度喜歡喝它。

  一月十七日

  我們十九個人一大早就啟程趕路,因為雅魯藏布江的岸邊有太多大石,所以不能夠沿江邊步行,只有在近江邊的山脈上面行走。我們即將到達一個山頂,就是西藏和印度的邊界。

  我們仍然無法預料印度邊界的衛兵會怎樣對待我們。我們望見遠方有一個大牌子,牌子漆著印度國旗的圖樣,還有用印度文寫的「巴勒(Bharat)」,和英文寫的「印度」兩個大字。大牌的下面有一座新建的白色佛塔,氣概不凡,很令人鼓舞。

  我們終於抵達山頂,來到印度。兩個印度衛兵和我們握手,表示歡迎,只是彼此語言不通。這時,我們感到非常的快樂,尤其是看到佛塔建立在印度的土地上。

  我們繼續走了一里,來到檢查站,檢查站的駐兵沒收了哲巴的槍和我的望遠鏡。衛兵用手勢對我們表示不可以留在那裡,應該繼續向山下走。

  山路上,看到很多印度兵士在行走,又聽到天空有飛機聲。我們因為已經走了一整天路,所以都覺得很疲倦,就在一條小溪旁停下來休息。到了半夜的時候,一個印度兵士帶了一個翻譯員來看我們,印度兵士只叫醒我們,在四周望了一望便離去。

  一月十八日

  天亮的時候,另一個印度衛兵來到我們面前,見到我們生了溫暖的火,就在火旁邊坐下,他抽菸,送給我們一些菸葉,我們不想拒絕他的善意,所以接受了,但並沒有抽它。我們望著他,覺得很有趣,因為他和西藏人非常不同:鼻子很高,雙眼低陷,長著鬍子。

  過了不久,又來了另一個衛兵,他比較像西藏人,而且還能講西藏話,他對我們說,他是不丹人。

  他聽到有關嘉華噶瑪巴的消息,說嘉華噶瑪巴和他的同伴在達賴喇嘛還未離開拉薩之前就到了印度;他又說,宗薩的欽哲仁波切已經去世。這個消息使我們非常傷心。

  一個報訊者從不遠處的印度軍營到來,叫我們去軍營,說他們會安置我們。去到軍營,他們就帶我們到一個完全用竹子建造的平房中,這屋子裡的牆上掛著很多美麗的藍子。平房裡面,有廁所、廚房等等,每一個地方都很美好。他們叫我們好好休息,給了我們米飯和罐頭食物。

  原來,照顧我們的人是印度軍團的副官,他通曉西藏話,問我們每個人的名字。當他明白我們是西藏幾間重要寺院的方丈後,對我們說,很慶幸能遇見很多路經此地的西藏喇嘛,他自己也是一個佛教徒。

  一月十九日

  在早上的時候,印度副官和他的高級官員一起來見我們,把我們帶的所有東西都登記下來,又問我們何時離開寺院?從哪一條路線來到印度等等問題。

  一月二十日

  印度副官帶給我們每人一張臨時入境證,可以在飛機場給那裡的印度檢查官看。他向我們解釋,他們因為自己都缺乏糧食的供應,所以只能給我們少量的食物。他給我們一些食物,叫我們盡量留在房子裡。離開之前,他請我替他加持。

  一月二十一日

  現在,所走的路都很平坦,橋樑是由鐵柱造成的,所以非常穩。

  我們在路上遇見一位印度官員,他正在旅遊之中,有五個腳夫替他搬運行李,他知道我們離開了自己的國家,對我們很同情,肯定地表示印度政府會照顧我們,就像照顧達賴喇嘛和其他西藏難民一樣。他的翻譯員是本地鄉村的村長,穿著印度軍裝,好像很自傲的樣子。

  原來本地村落的村民是拜祭自然界神靈的部族,這些部族既不受西藏的影響,也不受印度的影響。他們的村落很窮困,讓我們住下來過夜的竹房地方很小。他們之中有一些村民曾經在印度和西藏人一同工作,所以能聽懂一些西藏話,我就請他們教導我幾句印度語言。

  一月二十二日

  下午,我們來到突丁鎮(Tuting)。鎮裡的人帶我們到一間竹房,可以在裡面過夜。因為現在是雨季,所以村民都缺乏糧食,他們對我們說,如果我們帶著的食物還可以維持,那就最好不過。

  鎮裡有一個大工作營,很多不同國籍的工人一起在建築房屋,準備給印度官員和士兵居住。這裡也有好幾間商店和餐館。我們買了一些必需品。把西藏錢幣換成印度錢幣。

  一月二十三日

  我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進入印度本土,因為已經有很多人在邊界等著搭乘少數來往印度本土的飛機,不知何時才輪到我們?但是我們不再焦慮,因為終於得到了自由,所以大家在鎮裡四處輕鬆地散步。

  這裡的居民比共軍控制的西藏居民開朗愉快得多。當我們正在吃午飯的時候,一個報訊者來叫我們去飛機場,說我們很可能在傍晚搭到一班飛機。

  一輛拖曳機拖著一架拖車已在那裡等候,我們一起坐進拖車,它馳在一條彎曲的道路上,經過一個山谷,來到飛機場的閘門。飛機場充滿西藏裝飾,裡面設有一座佛像。我們下了拖車,在機場裡面等候,沒有人能肯定這一天會不會有飛機到達。很快就到了天黑,一架吉普車來接我去見本地的行政官員,他給了我一袋米和一些蔬菜,還向我道歉,說只能給我們少量的糧食,讓我們住的地方又那麼小。他肯定飛機一定會在明天到達,說一切都會順利。

  我謝了他,送給他一條白哈達。這一晚,我們在一間草屋過夜。

  一月二十四日

  早晨的時候,一個印度官員來到草屋,讀出我們的名字。他告訴我們說,我們有下一班飛機的優先登機權。

  過了一會,一架運輸機降落機場,他們把飛機載運的建築材料搬下飛機,然後把座位裝上。飛機只可以容納六個人,這六個人是我和我的侍者、亞古祖古和他的侍者、會計員、容登。其餘的人則留下搭乘隔天的飛機。

  這是我們第一次搭乘飛機,所以是一個非常新奇的經驗,飛機在高空掠過籠罩著雲層的高山,望下去可以見到小小的鄉村和通向鄉村的山路;我們只能從地面的飛機影子,才能估計飛機飛得有多快。

  我們想起佛教的真理——「無常」。現在,我們正在依賴著機械在旅行,竟完全脫離了我們的熟悉的西藏。

  過了一段時間,下面的山嶽也開始消失,前面是一片籠罩著濃霧的印度平原。

  鄔金天津在幫助了最後一個難民划船渡過雅魯藏布江和大水坑以後,自己獨自逃出。他覺得大家不該群聚在一起,一個人逃走會比較方便。他一直沿著雅魯藏布江走,在一個月後,到達了印度。

  雷幫和他的幾個同伴成功地逃出共軍軍營,幾個月後,逃到印度。至今仍舊居住在印度。

  來自度魯馬拉康的少數難民渡過了雅魯藏布江的大水坑後,被共軍捉到,但最後終於逃出,也到達了印度。

  力瓦喇嘛的一組人,初時留在力岡卡村,後來走向衣岡谷的時候,被共軍捉住,所幸也成功逃出,經過一段非常艱苦的路程,逃到印度。

  我們沒有能聽到有關噶瑪天津、南欽皇后以及她的同伴等的消息,去了山谷聖地朝聖的鄔金喇嘛一夥人也都音訊杳然。

  現在,我抄下在逃亡途中於波沃谷所作的一首詩,來作為我長達九個月逃亡生涯的結束:

  波沃谷的流浪者之歌

  敬禮超越諸神、無比偉大的帕瑪赤美(Padma Trime)(注1)

  難忘啊!你的深慈

  那慈悲的歌唱

  和不能抗拒的摯愛

  在大石、在白雪、在湖水間蕩漾

  也在我心裡湧現

 

  我見到頂著白雪的高山,直入天際

  雪煙是它的項鏈

  似如一座寶塔

  但當黃昏的紅暈佈滿它時

  見到那赤裸的身體

  我多麼悲傷

  

  這湛藍的湖水

  是地球的偉大裝飾

  是我心意的量度

  當水獺和魚群為生命而爭搏

  湖水染上多少鮮血 

  

  我們都不免一死

  但我們曾經在化妝舞會中

  度過愉快的時刻

  現在我正清楚見到

  萬物都在消失 

  波沃谷是個藏屍地

  我——邱揚,要一面跳舞,一面躍向東方

  

  紅頭禿鷹停在墳場的樹上

  鱷魚睡在墳場的水中

  它們真是兇猛 

  吞吃了人類的死屍

  不知道自己

  終將被嚙

 

  在這個黑暗的世紀

  外甥殺死舅父

  鄰居變成野蠻的敵人

  四處都是毒霧

  漫延到每一個角落

 

  我一次又一次的呼喚 

  師父啊

  您的面孔在我腦海浮現 

  那麼仁慈

  那麼真實

  不生也不滅

 

  您每一時刻

  都作出崇高的教導

  而我——您唯一的兒子

  正走向自由


  註:

  1:帕瑪赤美是我的老師蔣貢康楚仁波切的原名。

【書籍目錄】
第1頁:中文版序 第2頁:登位
第3頁:修曼寺的開創 第4頁:德斯眺和朗加哲
第5頁:我在德斯眺的童年 第6頁:踏上第十世創巴祖古的後路
第7頁:我去跟隨老師 第8頁:死亡、責任和一個啟示
第9頁:多方面的鍛煉 第10頁:達賴喇嘛的探訪
第11頁:康巴人民的抵抗 第12頁:寂寞的職責
第13頁:避難伊始 第14頁:我們是否一定要逃走
第15頁:應該去印度 第16頁:難民在逃
第17頁:困難的旅程 第18頁:多天的危機
第19頁:重要關頭 第20頁:越過喜瑪拉雅山
第21頁:在西方種下佛法——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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