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爛陀寺(NALANDA)
將近中午我們往那爛陀寺、那爛陀大學。一進門您便可以感受到昔日它巍巍的風采,可以想見玄奘大師時代據說成千上萬比丘在此參學的勝況,這裏曾經是唯識宗的道場,戒賢法師的座椅仍在,是啊!似乎人人都想坐那偉大的金剛座,大作「獅子吼」!他們一屆又一屆偉大的校長,世親菩薩等人,很慚愧未能一睹他們的風采,唉!誰叫我當年名落孫山,今天人家已經不辦大學我才來,註個冊吧!我終會再來,適時地來。
一進門便可感受昔日它巍巍的風采
成群的比丘走在這裏,橙黃的袈裟在陽光下,綠草中,是如此耀目,又如此和諧,三位法師在樹下合影,笑著說:「可以蓋蓋人家,我們是那爛陀大學當年的同班同學」。可不是嗎?雖然是戲笑之語,然而在笑語之下,卻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夢。那依照戒律而建築的一間間寮房,那個大灶、大井般的東西,每一樣都是如此的扣人心弦,
而誰來重整昔日的輝煌燦爛?
面對這些斷垣殘壁,
真有「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感慨。
戒賢大師座椅仍在
「今月曾經照古人」
誰來重整昔日的燦爛輝煌?
↑昔日依戒律建築的寮房
「大家趕快來看!毀不掉的佛像」,有這麼一尊黑亮的佛像,據說異教徒屢屢破壞,但他硬是讓人家破不壞,用好多牛要拖他,也是拉不動,給他建個屋子,屋頂卻飛走,所以他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三面牆中,右手的手指斷了,鼻子也壞了,斷壞的部份給了我們留下一種啟示,總覺得未說的比說的更多、更深,我們能從斷指的佛像明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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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吹過時,那種特殊的震顫、微妙的柔音,一轉頭看,是菩提樹,多奇妙,多具有音樂性和宗教性的樹啊!如果一切都是因緣,那麼世尊以何因緣在此樹下成道?那爛陀寺的花,還是金黃微笑燦爛如昔,但是,何日這裏再有大師雲集?再有法音宣流?
「昔人已乘蓮花去,
此地空餘那爛陀......」。
昔人已乘蓮花去,此地空餘那爛陀
中午在那爛陀中華寺吃飯,僑胞在樹下臨時設灶,就煮出天廚妙供,席地或就椅吃將起來。功夫好的人不必現代廚具,不必山珍海味材料,就可以煮出佳餚,快樂感謝的心境,什麼都好吃。印度的人們好奇地欣賞我們吃飯,露出好玩的微笑,我們也欣賞「他們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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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下午兩點開始朝向菩提場—菩提伽雅,這是佛陀成道的聖地,位於伽雅城內,一路上還是看不盡的印度平原、牛車、成群的孩子、頂籃的婦女、茅屋和落日。傍晚,落日真美,太陽是胖胖的、紅撲撲的臉,彷彿探頭般地在泰廟和中華寺之間,暈紅了半邊天。
泰廟的頂,金碧輝煌,和中華寺的樸實成了強烈的對比。一條鄉間的小路蜿蜒著,導向那座佛子心中最神聖的塔—菩提伽耶塔(金剛大覺塔)
菩提伽雅,樸實的中華寺
導向大覺塔的鄉間小路上,瘦牛也朝聖……
黃昏中有好多人—有喇嘛、比丘,印度的、西藏的、泰國的,男男女女邁向這座屹立不動的塔,這座好不容易才保留下來的塔,您可知道那動人的故事?為了保護這座塔免於異教徒的破壞,為了後世的慧命,當年那些虔誠的佛子用沙土覆蓋了它,讓它潛藏在山丘中,就這樣,今日它還矗立著,照耀我們的心,站在遠處望著它,想起遠古的種種。來到這裏,我竟然沒有飛奔著去拜倒在那兒,我按捺著一種激動的情懷,在遠方靜靜地膜拜,在遠方我們看見塔頂,卻看不到壁雕的佛像,入塔去可以看見另一面,卻不見塔尖的全景。
我們被招待住在泰廟。夜裡,同行的朝聖者,一個個攜帶香燭和睡袋到大覺塔,準備禮拜打坐通宵,剋期取證,當然我也要去。然而有一位法師發燒了,我回到泰廟去為他看病,限於菩提伽耶大覺塔關門的時間,今天晚上我已不能夠去,然而我心中沒有遺憾,長期的醫療生涯,慢慢的使我發展出了一種思想,因為能夠如願好好拜佛的時間實在是太稀有了,漸漸地,在看病中培養拜佛的心情,但願看病如拜佛,如禮「盡虛空遍法界十方三世一切佛」,懷著一種無盡的感激與虔誠;也但願拜佛如同看病,看清自心的種種病。
我們被招待住在泰廟。(泰廟大殿)↑
泰廟的夜,
奇妙的夜,
廟頂的尖指向天空,一片虛空,
泰廟的眼望向金剛塔,
只是這樣的距離,
似近又遠,
看得見、
觸不著,
觸得著,
又無法完全融合在一起,
來了又觀望,
觀望這心渴切的波動,
仰望這虛空的黑,
不曉得黑夜如何變成了白天?
是在那一個剎那?
它們的界限在那裏?
煩惱又如何轉為菩提?
凝視著暗與明,您能否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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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的陽光中,進入菩提伽耶,老法師用感冒的聲音勉力地解說:「阿育王石柱」、「目真龍王以自身為佛陀遮雨,雨瀉而成的蓮池」,「佛陀的站立處」、「佛陀的經行處」...... 我無意去記得那是佛陀成道後第幾個「七」,只凝視著看不見的佛陀,問著:「為什麼有這樣的因緣?」這菩提伽耶美麗的花園中,五色花裡看得見的佛像,只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走進這佛子心目中最神聖的金剛大覺塔,大家一齊誦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那奇妙的共鳴回響,穿過塔尖和無始以來一切眾生的呼喚合而為一,化入佛陀慈母般的呼喚中,彷彿溪流奔向海洋,宛如一滴奇妙的淚水化入恆河。
佛成道後第五個七日中,目真龍王以身為佛遮雨,雨瀉而成蓮池,佛為說偈:知足寂定最安樂…… |
由此走入金剛大覺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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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覺塔側,五色花裡,看得見的佛像,只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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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遙遠帶來的兩顆小蠟燭,幾隻清淡的香,儘管它的光,柔弱又微小;儘管它的香氣也並不馥郁,但是請接受它吧!親愛的佛陀,請您用經歷痛苦血淚的兜羅綿手一觸,來給予它光采。我不明白什麼是功德,而我所以敢斗膽奉獻出來,是因為您永遠不會嫌棄它的微薄,即使是一個貧窮的老婆婆,割下頭髮買來的些許油,點燃的燈;即使是一個一無長物的老公公破敝的褲腳撕下來獻給您,您都能夠接受它,一如王侯的七寶,這就是為什麼我敢於拿出我袋中的小蠟燭,這就是為什麼我每每在您跟前五體投地。雖然我很凶悍又愚癡,雖然我已經長到五尺多,然而在您面前,我還是個靦腆的孩子;在一切眾生面前也一樣靦腆而怯弱,我總害怕稚氣的言語吵了他們的耳朵,害怕我粗陋的瓦,不適合他們華貴的屋,唯有在您跟前,我雖然靦腆卻最安然,因為您的心清淨無比。
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
當我在門口看您,您的眼睛如此威嚴,一念的懺悔不禁湧起;而當我多走幾步,走近來看您,便發現那隱藏的慈悲和無盡的包容,有一種笑容,從複雜回歸到最單純。
妙湛總持不動尊
大覺塔內,釋迦牟尼佛
據說,這座金剛大覺塔內的佛像,是彌勒菩薩所塑的釋迦佛像,由此,請看看一位聖者如何來詮釋另一位聖者,請聽聽一尊佛如何讚歎另一尊佛。親愛的朝聖者,您是否感覺得到聖者的胸懷呢?他們能雪中送炭,也能錦上添花。
這裡錦上添花的意義不是諂媚,也不是趨炎附勢,我指的是對一匹錦,真誠的讚賞,並且高興地獻上一朵花兒。對一個佛子,「雪中送炭」往往不難,甚至凍死也不怕,而困難在於「當自己也有一匹錦的時候,仍然能夠獻上花去完成別人的錦」,是不是?
我們能否忘記自己,而溶入另一條小溪?而諸佛菩薩教我們的是什麼呢?
看看他們各方的佛菩薩,不遠千里共同護持釋迦佛,他們共同來演了這驚天動地的電影—這一部教育片,甚至不惜血本,不惜挨罵來演反派的角色,提婆達多那個所謂的惡棍,是釋迦佛的老師,為了成就他,特地示現來演對立的角色,多感人、又多美啊?一尊尊古佛,有的演好學生,有的演壞學生,演得天衣無縫,來襯托這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男主角。可貴的是,當他們演自己的角色時,忘了他們原本是古佛,是倒駕慈航的菩薩,也不多說一句什麼,就這樣地把一部歷久彌新,永無止境的戲,越演越盛,演得教人泣下。然而所有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您、為了我,這平凡無奇的孩子們,多幸福啊?您感覺到台上、台下打成一片嗎?您感覺到也是主角、也是配角、也是觀眾;您是觀眾、也是配角、也是主角。竟然有這種戲嗎?
爬到塔上去和一位靜默的法師相遇,他默然端詳著佛像,有一種難以描摹的川流在他們的眼睛中,有一種震顫穿入我心裏,那一部攝影機能夠拍下那種喜悅的真情—— 深刻的道情?那有如一脈溪水長流,又如能夠涵容一切的深洋。在這金剛大覺塔的頂上,法師蹲下來掬了地上的一把沙,帶著一種含蓄又兒童式的微笑,他說:「我們充滿了感激,即使是一片葉子、一枝枯枝,都想帶回去。」我明白,他「帶回去」的意思,是為了不能前來的人。我們常會發現一個拋棄名利,一個金剛慧劍斬情絲的人,原來是最多情、最深情,而又能夠昇華超越的人,只不過他們「髮為眾生剃」的表達,不同於凡俗的「長髮為君留」罷了。
這些法師從年老到年少都有,有的是寒冬的潛藏;有的是深秋的成熟;有的是盛夏的盎然;有的是初春的生機,就這樣的組成了「朝聖四季交響曲」,多美的樂音啊!沒有一把提琴是可以缺少的,沒有一隻長笛是可以刪去的,多麼深摯甜蜜的諧音啊!
我們的釋迦牟尼佛老師,他出的考題多麼難,又多麼快啊!在塔裏面,大家才發了大願,熱情滿腔地許下了諾言,才一出塔,考題就發下來了,真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不是說「眾生無邊誓願度」嗎?如何去度那個漫天要價的紀念品小販呢?該不是殺價才對吧!然而又該如何呢?如何去面對眼前這一排排、一隻隻伸長乾枯的手呢?當我的口袋已經空無所有,而他們總是掏空了盆子等待傾入。如何去滿足一顆貧窮感的心呢?我不會回答。不是說「煩惱無盡誓願斷」嗎?這一道考題不過難免要煩惱一下吧?我們向釋迦牟尼佛老師申請學校,他老人家就毫不客氣地考我們一考,我不好意思拿出成績單,因為都是紅字,還有一些是鴨蛋,我們開出不少支票,卻多數是空頭的,這一群健忘的孩子常常忘了去存款。
這世尊成道的金剛座,傳說底下是金剛造成,賢劫中千佛出世,都會在此菩提樹下金剛座入金剛定、證無上果。此座緊鄰大覺塔後壁,我們來此獻上遲到的禮拜,而仰起頭來卻似乎感覺到世尊靜默中的安慰:憶佛、念佛就常在佛左右,永遠不會太遲!
由大覺塔四樓俯視 敬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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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
我們來此獻上遲到的禮拜
也有人傳說金剛座底下是無底的空洞,我不知何說為是,但猜想此二說之意,大概是—唯般若空慧,才是金剛不壞吧?
夜半,一位位朝聖者秉持著蠟燭來到這兒打坐、禮拜。驚訝,凌晨兩點,世尊成道處的金剛座前,已經供滿了盞盞油燈,天未亮,各國的人們,便各盤起腿來,在這裡誦經,西藏人以西藏語,錫蘭人以錫蘭語,義大利人以義大利語,日本人以日本語,奇妙的是,大家一起誦,那音聲,不但不雜,反而出奇地和諧,肅穆莊嚴得令人不禁落下眼淚,那種氣氛第一次讓我體驗到「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似乎每一支汗毛都要肅立合掌致敬。
忍不住跪向世尊,也向不知名的花草
願追隨佛陀足跡
在這裡,常常忍不住跪下來,不但向世尊的金剛座,也向座旁的菩提樹,座旁的世尊腳印,甚至向一株不知名的花草,或一位從未謀面的朝聖者。
頭面接足皈命禮(世尊腳印)
許多修行者自由地在園中的樹下塔邊打坐禮拜,許多人額上都已鼓起拜佛留下的厚疤,身披的衣服已經褪色而古舊,靜寂的面孔卻令人不禁合掌,也沈下浮躁的心。
和各國的行者摩肩而過,一聲聲「Amitabbha」,穿流過彼此的心,一聲聲音韻繚繞的「淹嘛呢叭咪吽」,化成無盡意的微笑,把我們貫串在一起。我們的不認識只不過是喚不出名字罷了,我們實在早已熟稔......
菩提伽雅茂美林園中,滿是大大小小的塔,各國行者在其間自在朝禮內心聖地。 |
您看見這四川籍的喇嘛嗎?多年的拜佛,額頭上已經有一個疤痕,當我們不曾去付出那種努力,請不要輕易地將那一句「磕破頭顱也徒然」隨意說出口,您看他對我們的比丘頂禮時流露出無比的恭敬與虔誠,我不禁慚愧的向他一頂禮。
由於大家極契機於菩提伽雅,故朝各大聖地後,我們再度回到這裡安住了幾天。
在菩提伽雅園,感覺到:也許再找不到任何一個地方,有這樣的力量,讓各種膚色、各種打扮、各種語言的人們都擁來獻上五體投地的禮拜,獻上瓣瓣花香和淚水。為什麼天空如此澄淨碧藍?為什麼叢叢不知名的花,開得如此和諧?為什麼菩提的樂音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為什麼總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由金剛大覺塔發出,越是靜下來在花間凝望它,就越感覺到那莫名強烈的召喚。
默禮菩提伽雅園中一隅
大覺塔側(朝聖之侶阿清菩薩)
沿塔側「佛陀經行處」經行,地上朵朵石蓮花開放。
夜裡,各自用功,我們各人繞大覺塔誦經,我以快步誦經繞塔一○八匝,塔的兩側,有佛陀的經行處,佛陀的站立處,地上塑有朵朵石蓮以為紀念,塔相當巍峨,繞塔一匝大約能誦一部阿彌陀經,天暗中,半閉眼快步繞,念到「彼佛國土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心中非常歡喜,得意忘形,撞上石蓮花,摔了一跤,跌在花邊—「聞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這一跤真是佛慈所贈的禮物,但願生命中的每一次跌跤,都能生起念佛、念法、念僧之心,這跌跤也讓我體會到:心中念著佛法,不恐懼也不僵硬或掙扎,跌跤似乎都不痛,只知道繼續誦:「舍利弗,其佛國土成就如是功德莊嚴。」
印度的僧侶,告訴我這塔上常出現有彩色的祥雲種種瑞相,甚至整個伽雅城內的人都可以看見。有一夜,我們在大覺塔禮佛後,要回到泰廟休息,發現,塔的一面映得天空有一道特別亮的區域,夜裡沒有電燈,我們是秉燭夜行,真不知道塔的光,來自何處?真的是佛陀不可思議的慈悲之光吧,這些日記都是黑暗中憑手的感覺寫下的,在全暗之中,看見了光明,突然深深感動,有一點點明白,慈悲的阿彌陀佛,為什麼又名為無量光佛,歡喜光佛、解脫光佛......!歡喜又感恩地在黑夜的石路上念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在微笑。
在這裡,我穿著簡便的拖鞋,阿清菩薩,勇敢的赤著腳,然而走了一段路,路面的沙礫碎石實在尖得割腳,她爽快地告訴我:「小瓜呆,分一隻拖鞋給我!」,我歡喜地把一隻鞋給她,就這樣,我們一人只穿一隻鞋,走了好一段印度的碎石路,沒有人會給我們異樣的眼光,大家都給我們溫暖會心的一笑,這真是自在的天地,菩提道上的甜美!也只有朝聖的伴侶會這麼肝膽相照,沒有隔閡地說:「小瓜呆,分一隻拖鞋給我!」您可以想像我們那款滑稽的步伐,而一同望著光明的大覺塔,每一步伐都是踊躍的,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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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由菩提伽雅出來,路上一位法師和曉貞急急來通知我,有一位法師發高燒了,於是我載奔回中華寺取診察袋,林居士用腳踏車載我到泰廟去診病。提著我的葯袋子,坐腳踏車搖搖晃晃地趕路,這是印度式的急診!胖嘟嘟的我,坐壞了腳踏車,而相視哈哈大笑是印度式的解決!(菩提伽雅儼然聖城,各國寺廟如眾星拱月環繞大覺塔,中華寺的泰廟及日本寺、西藏寺......都相距不遠,可以一時朝禮如環遊世界各寺)
真敬佩這一位發燒的法師,燒才退,頭上還蒙著一條濕毛巾,就與大家跋涉過苦行林。
赤足邁向苦行林,烈日當空,心清涼。
走過荊棘路,慶幸還可以見到尼連禪河附近,佛陀苦行靜坐於其下的菩提樹。大家光著腳越過沙漠、涉過流水,這一條對佛子如此親蜜的尼連禪河啊!只因為世尊當年曾經在此滌足,您忍心不將雙足一浸在這曾浸過世尊的水嗎?—帶著「當願眾生內外光潔,身心無垢」的願望。踩在鄉野荊棘的石子路上,塵沙飛揚,牛羊相伴,茅舍村莊怡然自得,陽光明耀,天空如碧,地上的荊棘傷了腳板,似乎有刺留在肉裏,我穿上了拖鞋,看其他的法師和劉居士,赤腳走完了全程,真的是泥覆足成襪了 —苦行林的泥沙所織成的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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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菩提樹下,靜聽葉音不息地說著當年世尊在這裡苦行六年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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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佛子如此親密的尼連禪河 (歡喜瞥見世尊的映影嗎?) |
這兒是一座嶙峋的石山,已經有朝聖者在山上等候我們多時,並且予我們一杯適時美妙的茶,就是有人如此慈悲,同行的朝聖者提著重重的水果、水壺登上了山頂,就是要給大家解渴啊!常常可以感覺到菩薩隨處現身,沒有戴瓔珞或是楊枝,卻帶來蕃茄和開水、海苔或芝麻。是否您和我同樣地,內心充滿了感激?在這石洞中頂禮三拜,我沒有什麼可以奉獻給眾生,只好為一切眾生頂禮這無上的悲智。傳說這原是龍王要獻給佛入金剛定之處,然佛至峰頂才立足,山搖地動,故捨此,至金剛座,但憫龍王精誠,特在此留影紀念。
龍洞入口處
龍洞的黑暗裡,佛子心燈盞盞。
此距迦葉故鄉不遠,下山時法師說著佛陀當年度三迦葉的往事,令我最感動的是—佛陀考慮到迦葉當時的名望,所以在迦葉與信徒聚會時,佛陀便謙恭地隱藏起來,保全迦葉的光芒,這是多美的隱藏,多麼成熟又低垂的稻穗。看看這說故事的法師,他很平淡地顯出了這個奧秘,他是一個佛陀的隨學者。在這路上我走得好輕鬆,兩袖清風,這種輕鬆是因為同行者背負了我的行囊,往往我們的輕快是來自他人的負重,而您看負荷沈重的朝聖者,他們不曾皺眉,他們快樂地負擔,似乎肩上的沈重是內心的輕鬆,有人以這樣為我背負來教導我,菩薩!您真是隨處現身,只是常常我瞎了眼睛罷了。師父吟著上開下參老和尚的行腳詩—「步行身苦心自甘」,而苦行林一行,那種「心自甘」的甜美,也充滿了心靈。上山下山,大家把一個個錢幣放到乞兒的手中,用光了錢幣,就把手緊握著那一雙雙的小手,一句又一句地念著「阿彌陀佛」,有一位居士突然奔跑起來,那些孩子纏得她脫身不得,孩子們!你們能明白菩薩的心意嗎?當你們想要另一塊糖的時候,絕不能體會口中這一塊的滋味!
傍晚由泰廟走到中華寺,恰好與二位印度的比丘同行,他正步向菩提伽雅,他很自然由身上請出一尊佛像送給我,用英文祝福著我的未來能充滿和諧、快樂,我問起他們的生活,才發現他是一個曾參學泰國的醫生,七年前來到菩提伽雅行醫義診,他並且在泰廟裏教醫學的課程,怪不得他的眉宇間流露著偉人特有的氣質。我告訴他,我也是個醫生,兩人相視而笑,彷彿久遠以來便認識。他告訴我此地醫藥的匱乏,在這裏我不敢許下任何到印度行醫的諾言,然而我明白內心的意願,年幼時便崇拜史懷哲,雖然他形式上並非佛教徒,但他是真正的菩薩,是否我能夠隨學呢?菩提伽雅的夜晚是如此的寧謐,沒有月亮,星光點點,燭影晃晃,世尊的肉身走了,如同明月的暫隱(實而未隱),這星光點點和燭照,好似現今的佛子,雖非大明,也可以照亮暗夜中的小徑,是否?我不知道大德們在塔內靜坐是何種的明妙,而我坐在那兒很慚愧地,只見心中有如印度平野,塵沙飛揚,降伏自己真難啊!清晨天未亮,領隊的法師如慈母喚大家上路。開車前泰廟的比丘醫生見到我,要我等他拿一些紀念品給我,是一張菩提伽雅金剛塔的照片,和一尊佛像,我奇怪,他何以如此厚待一個路上相逢的我,是否鼓勵這個小瓜呆勇敢地向他、向世尊學習,投入苦難。「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卑濕淤泥乃生蓮花」,而火中生蓮花,那真是千古其誰了。
我珍惜地把佛像請入葯箱子,每當診病的時候,看見這尊佛像,就越努力學習:尊重承事一切眾生,如敬父母,如奉師長及阿羅漢,乃至如來,等無有異,於諸病苦為作良醫,於失道者示其正路,於闇夜中為作光明,於貧窮者令得伏藏。真是遙遠的道路,無盡的學習,盼望能夠念念相續無有間斷,身語意業無有疲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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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菩提伽雅,車子開始駛向鹿野苑,鹿野苑是佛陀初轉法輪的地方,路上我們下來吃中飯,這還是臨時路旁所設的露天廚房,幾張放在路旁繩子編成的床,就是我們豪華的餐桌椅,大家吃得其樂融融。事實上,一簞食、一瓢飲,就足以令我們歡悅終日了。師父端著飯走入印度人家中結緣,正逢他們煎著黑糖餅,印度的村婦熱情地請我們吃,真好吃啊!那單純的香味、鄉野的純樸。參觀他們這前後門相距只有數步的家,前面是一個爐子,後面是一張繩子編的床,沒有多餘的擺設,也不見棉被、不用說冰箱、電視。想當年在書上念到哲學家戴奧真尼斯,他住在木桶中,亞歷山大大帝,慕名而訪,問他說:「你有什麼需要我效勞嗎?」卻換來一句「請讓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戴奧真尼斯是一個簡單的行者,而幾乎每一個默默無名的印度人,都是戴奧真尼斯類的天生哲人,他們的物質如此簡單,令我們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包袱太重了,有如一隻大蝸牛。來到印度這段時間,由感慨他們物質的貧窮,再仔細深入觀察,發現他們的臉不比西門町出現的臉更苦惱,他們的笑容比我們燦爛,他們的步調比我們更有韻律感,什麼是進步呢?「閒」與「錢」何者更令人舒服呢?
印度、英國王宮前的戴奧真尼斯
茅屋前,開朗的笑容
印度默默無名的—戴奧真尼斯類天生哲人
煤氣燈下喝一杯奶茶
昔日到美國,曾經被招待在大飯店中用過「舖著長毛地毯,又有法國宮殿式沙發,足有我房間三倍大的廁所」,當時心想那恐怕是最奢侈豪華的廁所了,不料,來到印度,發現印度廁所才是世界第一壯麗豪華—不但寬敞廣闊,一望無際,而且還有綠草碧樹和美麗的日出日落!(用過的朝聖之侶,都會莞爾會心一笑)。
載我們朝聖的印度司機菩薩正在享用「天大的浴室」
下午車子搖晃到鹿野苑中華寺,見到久仰的上依下華法師,未到時其他法師就鼓勵我多和她聊聊,已到時又聽到大家讚歎她,一個女孩子敢獨自到印度,一切護照行李又在火車上被偷,卻能夠在印度勇敢地支撐下來,我的心中一震,真的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有人散發著生命潛藏的光芒。據說她獨自來到這佛子嚮往的國度,在混亂的火車上被迷魂香所熏,遺失了行李和護照,一文不名中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如願朝聖,並且到國際大學修梵文課程,在印度兩三天才吃一頓飯是常事,卻甘之如飴,這樣的事換上一般女孩子,免不了要驚慌失措,不嚎啕大哭也寢食難安了,而對一位修行者而言,只是成就道業的催化劑和增上緣,在克服困難的過程中,智慧發顯,悲心增長,道念益堅,她說:「現在縱使把我依華整個偷走,我也不怕了,因為沒有人能偷走我的心。」她的眼神如此地堅定,透發著勇者的光華和灑脫,這種莊嚴的美感,以及生命的啟示實在令人感動。一個人的一生是一個榜樣,一個人的勇氣可以鼓舞其他人的勇氣,而她再三地懺悔、慚愧她的粗心令大家擔憂,又顯示了謙恭之懷,令我尊敬之心油然而生。想想自己,如果遇上她的境遇將如何?能夠把「於一切時中,遇一切境界,皆佛慈變化,應作如是觀」,派上用場嗎?能夠「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安貧守道,唯慧是業」嗎?大德!您又將如何?
大家參觀鹿野苑的博物館,有一些法師感慨著這些被破壞,斷手斷頭的佛像,句句的「可憐!可憐!」充滿了孝子的情操,而另一位法師所說的「佛那裏會可憐?眾生才可憐!」又表現了另一面。有一位法師在人群中走著,帶著一種冷靜安詳的微笑,當他站在某尊佛像前,突然我覺得,他和這尊佛像有種奇妙的相應,便要求他攝影留念。每一個人在看、在瞻仰佛像時的神情不同,但是都很美,有的人給我的感覺,便是一種濾去激動的理智,很深沈;有的人帶著一種「懺悔己身業障重,不見如來金色身」的氣息;有的人與佛陀彷彿是熱情的相逢,握握手啊!親親足;有的人在品味雕刻者的修行功夫;有的人真如見到聖人地禮拜;有的人打著「爸爸您好!」的招呼;有的人批評那一尊塑得不夠莊嚴,他有更深的理想;有的讚歎那一尊好莊嚴;有的人淚眼汪汪感動非常,種種形形色色,怪不得難以「盡知眾生心」,一樣看佛多樣心情。
佛慈垂手等待已久,為什麼我們仍流浪生死?
有一尊,據說是公認世界上最慈祥的佛像,果真在初踏入館中時,雖然琳瑯滿目,而第一瞥便會被他所吸引,我們東仰望、西仰望,前仰望、後仰望,端詳再三、再三端詳,不忍暫捨,是否那種名為「慈祥」的元素,已經由佛那兒傳到我們這兒?
解開眾生心中千千結的轉法輪手印(猶如把結解開手勢)
午後的鹿野苑,黃昏的鹿野苑,幸運的憍陳如等五比丘,滿園的花草和我一同歌讚那四聖諦的開敷。繞轉法輪塔三匝,一群虔誠的朝聖者一匝又一匝地繞,喇嘛在塔上奉上兩手與額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越來越平靜,激懷似乎穩下來了,深思著「苦、集、滅、道」。有一圈鐵柱圍著三支「阿育王的石柱」,據說:只要你摸著它發願,有願必成。有一位法師首先打破沈默,伸出手摸著石柱,發願「願我臨終無障礙,彌陀聖眾遠相迎,迅離五濁生淨土,迥入娑婆度有情。」他平日的一舉一動,也充分顯示出對於此願的真誠。
(註:鹿野苑是佛當年初轉法輪之處,憍陳如等五比丘,是最先聞佛說法而得度的弟子。)
環繞轉法輪塔,滿園花草同歌讚四聖諦開敷
另一位法師也道出了如來長子的誓願,對比丘的期許,續佛慧命的悲願,由他平日的言行,我們也明白,這不是空洞的話語,阿清與我一起摸著石柱,各自許願,讓我用行動來實踐這個願望,天下沒有奇妙的石柱可以令人滿願,所以能夠滿願,是因為「願」能夠如石柱般的強固,「行」能夠如石柱般的堅實—阿育王石柱如是告訴我。
願如石柱堅,
行如石柱實!
這是真的有鹿的鹿野苑,美麗的鹿成群,法師很認真地講述,過去世尊修行的故事,「人頭鹿,鹿頭人」的故事。
美鹿成群,敬聆法音
靜聽,每一個世尊行菩薩道的故事。都如此震撼這顆凡夫的心靈,所謂的「無上正等正覺」,來自無盡的「捨」,而凡夫的我,「從無始生死以來,數數喪身,未曾為法」,如果要再喪身,請讓我有機會為法而死,為救眾生、為護聖教而死。多久以來,我死得太糊塗、死得不明不白,一切的死,輕於鴻毛,未曾重如泰山,多遺憾啊!泰戈爾這印度的詩哲,他願「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而我願生時毅似青松,死時美如芬陀利花—微妙香潔的蓮,綻放在西方淨土的七寶池八功德水中,花開見佛悟無生,迴入娑婆度有情。
日落在鹿野苑的塔後,印度平原,太陽一落,大地頓時便失去了溫暖。有一位法師在夕陽的餘輝中,一遍又一遍地繞塔,我看見他眼淚一串又一串的滴落,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深懺激昂處。我不敢去深問,因為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省的時刻,面對這位聖者父親—佛陀,不落淚的人,淚是往肚子裏流。把自省的語言,一而再的反芻而不外吐的人,往往能保有更大的實行能力。
鹿野苑中華寺的晚課,真美的晚課!晚課結束後,依華法師為我們說印度的種種,她有一雙很好的眼睛,能在印度的窮髒亂中,看它的真善美。「若人心淨,便見此土功德莊嚴」(維摩詰經),可不是嗎?依華法師談到了印度當前的沒落,以及僅有的幾支佛教力量,末了更具體的提出挽救的辦法,演說得高潮層層疊起,她的聲音堅毅又柔美,句句說到人心的深處,由於她是一位真實的付出者,一個勇敢的孤軍,所以一切都格外地感人。
在印度窮髒亂中,
看它的真善美。
若人心淨,
便見此上功德莊嚴。
鹿野苑中華寺大殿中,恭聆法音。
有這麼一個奢侈又美妙的上午,徜徉在鹿野苑,如果您願意,可以深思當年佛對五比丘宣說苦、集、滅、道四聖諦的道理,也可以放慢步子和牛兒在一起,和頭頂大籃子的村婦在一起,一起邁向「迎佛塔」,他們也同在宣說著四聖諦。如果以美學的觀點來看,這是個美麗的花園,雖然不是春天,卻也百花齊放,那變色的菊,開在無憂樹下,每一種不知名的花草,毫不計較地貢獻出自己的美,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來崇仰佛陀,紀念那史上最美的演講之開始—「初轉法輪」,有時候不禁要奇怪,在如此一片乾旱灰黃的土地上,如何能生出這千變萬化的色彩?
變色的菊,開在無憂樹下,殷勤勸請佛常住心,轉妙法輪
轉法輪塔亙古說,苦集滅道四聖諦一念在此,你我都是憍陳如
有一位老居士在佛陀過去的房間裏哭了,我也忍淚,每一個人似乎都明白,但是又都無法解釋這一滴奇妙的眼淚。
這兒有世尊的說法臺,大家走過,默念著佛陀,長長的影子投在臺上,突然間,一念閃過—「佛陀說法,正如幻人說幻法」,一切就如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