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90年代末,嵩山的環境遠看很美,很令人嚮往,但近看卻不行,亂得不忍心看。少林寺門前被一條雜亂的商業街包圍著,除了寺廟中的幾個標誌性建築,鍾、鼓樓、大殿之外,少林寺兩邊的配殿、廂房等古建築群,都被周圍現代的建築給淹沒了。
當時,在這個狹窄的小山溝裡面,竟然有30多家武校,2個行政村,多個政府單位,數不清的商舖,將近2萬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裡面不到100個僧人。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少林寺的生存環境、文化空間幾乎都沒有了。
我擔心的是,如果少林寺在嵩山的空間沒有了,那麼少林寺在中國、在世界的空間也將會失去。天長日久,誰還願意到你這個又髒又亂的地方來?少林的文化「牌」還怎麼打?人們不禁會問:我們心中期望看到的「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佛教聖地在哪裡?
我和當地百姓的關係非常好,老老少少都對我非常客氣,他們在這裡住了幾輩子,如今,我這個和尚,竟然要搞拆遷,讓他們搬走,我將會與他們之間發生什麼矛盾,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了。
我知道,他們誰都不願意走,不僅僅是窮家難捨,如今,每年上百萬的遊客,從山門外往裡面帶一個就能賺到錢,一點成本不用搭,給遊客當導遊,說
上幾句聽來的話就能賺錢,隨便做點小生意也都有錢賺。搬到縣城後,用水要錢,用電要錢,出門打車要錢,房子建得再好,沒用,因為你把他的財路給斷了,他能
不鬧嗎?
我思前想後,為了中興少林,為了對這個佛教聖地、禪宗祖庭下一個1500年負責,必須全力推進這項拆遷工程。
當時的我外表平靜,但內心焦急。也許催促得太緊了,當地政府有關部門在沒有拆遷方案、沒有安置方案的情況下,就開大會說要拆遷。幾個工作人員
拿著小鐵桶,裡面裝著石灰水,見房就寫一個「拆」字。老百姓說你幹啥,憑什麼拆我房子,這些部門的人就說,是方丈拿錢讓我們拆的。
於是,方丈室就被老百姓團團圍住,又是吆喝又是罵。連續有一個月時間,天天圍著山門來鬧,從少林寺大門口到塔林,都是我的「大字報」,上面什麼難聽的話都有,看情形馬上就要針對我開「批鬥大會」了。
鬧得最厲害的還是當地的武校,畢竟他們是相關利益損失最大的人。其中不少人原來是少林寺在家弟子,但他們同樣也不理解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眼前利益受到衝擊時,哪怕是我幫過的人,甚至我救過的人,最後都反目為仇了。
那段時間,群眾不理解我,地方政府甚至也不理解我,好多人在旁邊看笑話,看少林寺被人圍攻,看我被人取笑。
我先前對這些事情多少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沒想到來勢這麼兇猛。看著一張張突然變得陌生的臉,我的壓力可想而知。儘管如此,每天還有許許多多
來自各地的遊人,照樣前來參觀少林寺。看著遊人們既充滿希望又感到失望的神情,我從中又找到了一些動力:少林寺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也是屬於子孫後代的;也
不僅僅是當地群眾的,而是屬於全中國、全世界的。
那些天,我手機都不敢開,都是到晚上11點的時候才開,一般電話更不敢接。少林寺雖然深居深山,但一部電影讓已經讓全世界都知道了,所以有點
風吹草動,媒體都會知曉。這個事情也是一樣,,十幾個國家的媒體都過來採訪,把事情炒得沸沸揚揚,我一面處理拆遷的事情,一面還要接受媒體的逼問,幾乎是
兩面作難。
2001年6月,鄭州市新市委書記上任,少林環境整治與拆遷工作出現了重大的轉機。瞭解調查後,他明確表態:少林寺周圍不拆遷,少林寺就沒有前途。隨即做出批示;要求各級政府全力配合拆遷,兩個月內必須拿下項目。
於是,在鄭州市委的支持下,少林寺拆遷工作困難重重,但終於順利地推進了。2001年拆了一次,先把沿街50米的87戶人家都搬走了。2002年請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做了一個大規劃,報建設部批准後,2003年開始了整體性的拆遷。
當時,政府和少林寺一時都拿不出規劃所需要的經費。怎麼辦?最後決定:由登封市政府出面成立公司,去銀行貸款,用門票抵押。後來,在拆遷的過程中,還給登封修了幾條路,修了兩條街。
如今的少林寺,儘管還不盡如人意,但畢竟改觀了許多,多少有了點「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詩情畫意——這才是我心中夢寐以求的少林。
儘管這次拆遷歷時多年,中間遭遇了很大的困難和壓力,我個人也受了不少委屈,但事過之後,還是感到很幸運,因為少林寺遇上了中國盛世的年代,
國家尊重宗教,使少林寺得以復興。今天我們之所以能做成點事情,沒有這個大好背景,沒有政府的支持,群眾的理解,個人力量真是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