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在柏林禪寺參學生活禪之前,我不過讀了幾本佛經,只了解一些佛教故事。
對於生活禪,可以說,一無所知。潛意識裏,我覺得宗教都是迷信。對於為什么這些迷信的事物,能夠曆經幾千年而不衰?一直搞不明白。
緣份是不可思議的。一踏進寺院,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站在大殿門外,看僧人們作晚課,聽見引磬聲、木魚聲,我淚流不止,一直到功課結束。說不出流淚的理由,既非感動,也非觸景生情,只是想流淚,仿佛淚水與我無關。
“這是你的善根發動了。”有人對我說。我想,也許是吧。
早上四時半起床,五時上早課,念經、拜佛。一百多人站滿了大殿,我站在後面。一開始,僧人們五體投地,向佛頂禮,只有我直挺挺地站著,只雙手合掌表示尊敬。覺得自己很刺眼,雖然沒有人對我表示非議。早課中,僧人們第二次頂禮時,我也跟著跪下了。
經誦開始,我聽不懂僧人們念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唯一聽得明白的是“南無觀世音菩薩”。此情此境,語言和書本,已經不再重要,心裏一片莊嚴、寧靜、融和的境界。梵樂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脈,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淚了,非常清醒,並且,我明白流淚的緣由。
當隨著維那師的念誦跪下去拜願時,我感到一種無邊無際、也無明確對象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淚水濕了我匍匐的坐墊。
那次流淚是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這是懺悔時的唱誦。沒有具體的所懺悔的人和事,也正因為這樣,懺悔具有了更為深遠的意義和力度,好像是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從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心裏有一種“回歸本體”的感覺,不由得喜極而泣。
念誦之後,要長時間的繞佛。我走在隊伍的最後,雙手合掌,兩目微垂,一邊隨人流移動腳步,一邊念“南無觀世音菩薩”。我們的行列像一條小河,蜿蜿蜒蜒,在坐墊間流動,首尾相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與大家的融彙在一起,低沉委婉,聲聲相連,像一串不斷的念珠。我眼前浮現出一條路,一條無始無終的路。
忽然間,我明白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是更為深刻和真實的自我。現在,我不再是孤零獨行,而是在一個行列裏。我聲聲呼喚的不是遙遠的觀世音菩薩,而是久已疏遠和蒙塵的自己啊!我聽見自己心裏這樣念著。
繞佛之後,我回到剛才所在的位置。繼續問訊,拜佛,起立,誦經。
悲憫、懺悔、回歸,像暖流注滿我的身心,我不再感到勞累,下跪的時候,膝頭也不再疼。後來,我真誠地唱出“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邊誓願斷,法門無盡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我願意付出自已。我五體投地,任淚水歡快地流淌,心地潔淨無比。
鼓聲、鍾聲、磬聲、木魚聲、佛號聲迂緩地、漫長地、和諧地在大殿裏回蕩著,悠悠揚揚飄入雲霄。
6點鍾,早課結束。
偷眼門外,黑夜隱退,天麻麻亮。尾隨僧眾的長隊,到齋堂用早餐。數百人的隊伍,靜穆,整飭,只有行進的腳步聲。
此刻,大地不知不覺蘇醒了,旭陽中的黃瓦飛簷,已然層次漸顯;啾鳴的鳥兒,正振翅盤旋。法雨甘霖滋潤著的千年古柏,愈發虯勁;中興之後的寺院,紅牆黃瓦,殿堂樓閣,莊嚴古樸而又清新典雅;新修的塔院,肅穆整潔,趙州塔巍然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