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七十自題
記得在我師父東初老人七十歲那一年,曾對我說:「人生無常,你到了我這個年齡的時候,也會跟我一樣,讓你擺下的時候,不想擺下,也得擺下!」所以勸我早日回到台灣。想不到轉眼之間,我也年滿七十歲了,以我實際的年齡來算,到一九九九年農曆十二月初四日是七十歲整,陽曆則是二○○○年元月二十二日滿七十歲整。
我一向沒有做生日的習慣,而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李志夫教授特別為我策畫出版「祝壽紀念論文集」,邀約了國內外相識的佛教學者,撰寫了數十篇論文。由於發生了九二一大地震,我怎敢言壽,所以把中、英文本的論集轉刊為《中華佛學學報》的內容,而日文的論集因為無法更改,照樣在日本出版。我總覺得很罪過,自己對佛法沒什麼貢獻,要勞動大家來為我做壽,幸虧應邀撰寫的各篇論文,都不是對我個人的歌功頌德,而是就他們自己的所長,撰寫了各種不同領域的論文,對學術界還是一項成果。
而我自己呢,在美國禪七期間的十二月二十七日,寫了四句話,交給《法鼓雜誌》刊出,名為「七十自題」。它的內容是:「七十年病弱奔波,懶得計得失功過;三寶作指路明燈,隨緣建人間淨土。」
《法鼓雜誌》的編輯,給它作了一段案語,在一二一期刊出:「本期出版,適值聖嚴師父七十歲,一向不作生日的聖嚴師父,此刻在美國主持禪七活動,特別傳真表示:我的生日,不作任何活動,平常而過,只是自己寫了四句話,名為『七十自題』,分享讀者信眾以為紀念。」
佛教界有許多的善知識,雖然不想為自己做壽,但總不能夠推辭弟子們的慶祝。我幸虧有一位從不做壽的剃度師東初老人,所以每次有人要為我慶生,我都用一句話擋掉:「連先師東老人都不做壽,你們不要害我破壞師門的家風!」就這樣,我過了五十、六十,一直到七十也已過去,都是在平淡中忘記了自己的生日,省掉了許多的麻煩。
我記得先師東老人的七十歲生日那一天,曾經留下四句話:「余今年七十,無勢亦無能;有家歸不得,天涯托孤蹤!」
前兩句自謙無勢亦無能,後兩句是自嘆流落異鄉二十八年,身世滄涼;因為他是一位成長於中國文化中的標準出家人,他謙虛,他懷念故鄉。而我呢,也許是從小離家,不滿二十歲就到了台灣,然後飄泊於東西兩個半球之間,所以我過七十歲的感受跟先師已有些不太一樣。先師是過了七十歲不久就圓寂了,那時候他已經完成了一部鉅著《中國佛教近代史》,接下來也沒有想到還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做的,所以非常灑脫地走了。而我自己,並沒有非得一定要我完成的工作,卻有數不盡的工作等著我去做,所以隨時都可以走,也可以再等幾年走。如果業報未了,不能先逃;如果用不到我,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