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中部寺院的災情
十月三日星期天,上午在農禪寺照常講《楞嚴經》。下午四點,我對僧團內部召開了一次台灣中部受災寺院如何關懷的會議,決定親自前往一趟。雖然在此之前,已經派了幾批僧俗弟子到各寺院訪問,也代表我致上關懷的心意,但在實質上還沒有作任何的表示。因此,決定當天連夜帶著都監及諸位監院和機要秘書,開著兩輛車,帶著若干食物和飲料,並且由管財務的人員攜帶支票簿一本,準備去做雪中送炭的慰問之行。
晚上九點,抵達南投埔里慈光山地藏院。在沒有燈光的照明下,僅憑著天空的星光,看到該院的門前廣場,有幾座帳棚。聽到我們的車聲,由帳棚中出來幾位青年居士。由於餘震不斷,房屋隨時仍會有倒塌之虞,他們還不敢住進室內。但是該寺的幾位法師倒不害怕,照常住在牆壁已經有些破裂的建築物內。因為沒有電,所以由一位居士把我轉彎抹角的,摸黑帶到了當家師大願法師的寮房。他正在把他的房間整理出來讓給我住,看到我非常歡喜,同時對我們作了有關該寺災情的簡報,讓我們知道地藏院的大殿牆壁破損得相當嚴重,好在柱子沒有折斷,佛像也沒有倒塌,其他的寮房建築損失還算輕微。
但是,他們位於日月潭魚池鄉的本山文殊院,則幾乎全部倒塌,需要拆除重建,所幸全寺的人員都還平安,沒有任何傷亡。當時他們只想到如何安置人員的住宿、飲食的問題,還沒有想到要如何的重建。他們看起來,並沒有覺得沮喪、哀嘆,反而充滿了信心和願心,而且也在帶著僧俗四眾,從事救災工作;這使得我放心,同時也讓我非常佩服。到了十點多鐘,就在手電筒的照明下,把其他幾位我的隨從人員分別安置之後便休息了。當天夜裡,還曾一度被地震搖醒,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可怕,所以很快就繼續睡著了。
翌晨五點起床,寺中照樣做早課,我在禮佛之後,他們的住眾正式在佛殿列隊,為我接駕,我簡單的向他們說了幾句慰勉的話。因為慈光山的開山聖開法師,也是先師東初老人的弟子,比我出家晚了幾年,已經在美國的分院圓寂,現在是由他的弟子們負責法務,所以大家都尊稱我為師伯。我既然是他們同一法脈的長輩,為了表示實質上的慰問和關心,當場開了一張新台幣一百萬元的支票,為他們壓驚和勉勵他們從廢墟中站起來。
用了簡單的早餐之後,就由大願法師陪同我們訪問附近的中道學院。那是我的老友真華長老的道場,我去訪問是有兩項原因:第一當然是去探訪災情;第二是在震災之前,真老遇到了麻煩,佛教界被鬧得滿城風雨,所以我去給他鼓勵,勸他以無為無事為上策。不過我看到他的道場牆壁雖有些裂痕,並不嚴重,雖在地震之前惹上了一場無妄之災,他的健康還很好。我在那邊小坐片刻,並奉上一份供養,就放心地離開了。
站在中道學院大殿前,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在他們對面的山坡上,有一大片巍峨雄大的建築物。真老告訴我那是惟覺法師的中台禪寺,正在建築之中,已有一千多位出家弟子,這是近十多年來,成長得最快、影響力很大的佛教團體。在法脈上,跟我也有一些關係,同是靈源老和尚的弟子,他的年齡比我略長,跟靈源老和尚接上法緣,我則比他早些,現在他的影響力又比我大一些,感化的力量是我所不及的。災後我也派人去看過,聽說只有一座僧寮有些受損,主建築物以及全寺上下的僧眾,都很平安,所以災後他們也全力投入救災的工作,我就不去錦上添花了。
在上午八點,到了妙蓮長老的靈巖山寺,由當家師自強法師接待我,並且向我報告震災發生之前,妙老正在加拿大溫哥華弘法。由於該寺在這一次的災變中,所有的主要建築物全部倒塌毀損,為了怕妙老傷心,所以勸他不要回來。這是二十多年來,由這位長老一手興建的一座代表著台灣淨土宗最大道場的寺院,卻在九二一凌晨的幾分鐘之間,全部毀塌。我看到他們的大殿、天王殿、觀音殿、念佛堂屋頂的瓦片,全部是好好的,就是牆壁支柱毀塌,已不堪使用,為了安全起見,必須拆了重建。我問起他們人員的安全狀況,據說都很平安,但有三件不可思議的事:(一)當他們常住眾所住的大樓倒塌之時,住眾已經無法奪門而出,只有從二樓的陽台已經破碎扭曲的門窗之間,逃到地面,而且並沒有樓梯、繩索作為攀緣的著力點,從一人多高的凌空降到地面,尤其是對一些女眾來講,應該是個高難度的逃生過程,他們竟然都能平安逃出危樓,沒有任何人受傷。而且當時是在深夜凌晨的兩點鐘左右,電燈的電源已經全部斷絕,僅憑目力觀察以及少數手電筒的照明。真可謂不可思議。(二)妙蓮老和尚平常居住的開山寮,已像千層餅似的,樓底、樓上、樓頂全部疊在一起,那僅是發生在瞬間的事;幸好妙老出國了,否則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可言。(三)當家自強法師被強烈的地震驚醒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如何把他所保管的寺產證明以及貴重的文件收拾著帶出危樓。當時已經沒有電燈,也沒有手電筒,可是他看到的狀況,就同白晝一樣,清清楚楚。當他收拾妥當想要離開的時候,就不見光線了,門窗都已沒有辦法開啟,幸好其他的住眾拿了手電筒前來救援,他才從扭曲變型的窗戶內被拉了出來。
▲作者探視靈巖山寺受災情形。
類似的奇蹟,我是絕對相信的。這次埔里的災情慘重,傷亡的人數相當多,而這幾年來,埔里已經成為佛教寺院最多的一個縣分。在這次災變之中,雖然每一個寺院的建築物或輕或重的都有倒塌、損毀、破裂的狀況,卻不論大小寺廟所住的人數多少,都沒有發生僧尼遇難的事件,真是龍天護持。因此,在災變之後,每一個寺院的住眾雖然都已經住入帳棚,還能夠負起救災的任務,協助當地的災民處理精神上的恐怖、不安。甚至將僧眾自己住的帳棚挪了出來,贈送給一般災民居住,也有的向災民送上飲食、醫療、藥品等,充分的發揮了佛教徒濟世悲憫的精神。我給他們送上一點慰問金,但這對於寺院的重建,簡直是杯水車薪。
上午十點三十分,到了台中縣霧峯鄉中興新村的萬佛寺,它的開山是台灣現代佛教界非常傑出的聖印法師。在他生前,我們時有來往,這座寺廟在台中縣也很有特色和代表性,特別是在大殿的頂上,塑有一尊巨大的釋迦牟尼佛像。後來他辦了佛學院,一直到現在,還是一座辦僧教育的寺院。在這次的大地震中,該寺從大門到所有建築物,全部倒塌,真是滿目瘡痍。它的負責人已經是開山的第二代,我不熟悉他們,倒是他們還認識我。
他們全住在帳棚內,臨時搭有一個辦公的處所,尤其是佛學院的學生,在災變之後沒有一人離開,大家都同心協力從事救災工作。對於重建,雖然千頭萬緒,可是大家還是充滿著希望,畢竟是已經出了家的人。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在落難之中的驚弓之鳥,倒是因為救災的發心,使得他們更像是菩薩行者,在一夜之間都成長了很多。由於我的慰訪,為他們帶來了許多的鼓勵,甚至留我們在那邊用午齋,可是我並未看到廚房,當然也不知道他們是在那裡用齋了,因此送上一筆慰問金之後就離開了。
本來還有幾個地方需要我去慰問。聽說煮雲法師開山的清涼寺,已全部倒塌;另外有一座白毫禪寺,也已不堪使用。可是為了下午兩點必須趕回台北主持一項重要的會議,所以派了一位出家弟子帶著支票,代表我去慰問。結果在清涼寺見到了住持慧顗法師,而白毫禪寺已經無人駐守。
由於災難已經過去了十多天,大家的心情也能從驚慌而變得略為平靜,但也有些是從恐懼而轉為無奈。唯有各道場,雖然遭逢了一次大劫,卻有劫後重生的信心和願心。我個人和我們的團體力量很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平常和全國各道場,由於都在努力推展法務,非常忙碌,所以也很少彼此接觸、互相來往。但在我心中的佛教,是整體的、是全部的,而不僅僅是我們法鼓山這個團體,才是我所關心的。所以經過這次震災,我在慰問了中部若干道場之後,感到十分的欣慰,畢竟台灣的佛教界是非常有潛力的,而台灣佛教的僧尼法師,也都是很有悲願的,這應該不僅僅是在全台灣、全中國,乃至於是全世界一切人類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