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如何指導禪修
這次的禪七,除了開示之外,我並沒有陪著在禪堂中一起打坐,照顧禪堂的工作由幾位弟子負責,監香的任務則分配給老參的禪眾們輪流擔任。原先預想早晚課誦的安排相當困難,經過協調後,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凡是唱的部分,用中文發音,以英語讀誦,誦經的部分用德語,唱腔凡是中文部分都是中國式,德語部分用日本式,英語部分用美國式。好在其中有十多位禪眾,已經跟我打過幾次禪七,老早熟悉了中文部分的梵唄腔,所以雖然西腔東調,混合唱誦,倒是蠻整齊的;同樣也用木魚、引磬、大磬等法器引導。相信將來西方佛教徒們的課誦,有一天也可能會截長補短,成為一個世界綜合性的梵唱。
這次我所指導的禪修法門是多元化的,因為參加的禪眾來自不同派系的佛教團體,少數幾人是初次接觸,所以由我的助手,為他們初學的幾個人,個別指導基礎的坐姿及呼吸法等。我先介紹了修止修觀、入定發慧的基礎觀念,然後引導他們從心的集中、身心統一、內外統一而進入中觀的次第過程;用話頭也可以用默照,雖然這兩種都是頓悟的禪修法門,但介紹時,也都分成了幾個次第,所以讓禪眾各取所需,分別選用對他們適合而能用的方法。同時我也配合著方法,講出慚愧、懺悔、菩提心和出離心、感恩和迴向的修行觀念。
尤其為他們指出:修行方法,不論任何人、任何宗教信仰者,都可以練習,也都可以獲得利益,唯其如果沒有依照佛法的原則和基本的因緣觀,便對無我、性空的認知不相應,即無從完成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目的,最多只可以經驗到統一心的大我境界而無法窺知無心境界。這是我反覆向他們一再說明的。
我又告訴他們:禪修最好當然是能開悟,但如果不能開悟,只要願意練習禪的方法,運用佛法的觀念,就可以隨時隨地在日常生活中獲得平安的利益,也能長養慈悲心和智慧。同時,縱然在開悟之後,也不等於不必再修行了。「悟」是體驗到當煩惱脫落時,心非常的自在,但還是凡夫,需要繼續的修行,那是從明知煩惱、調伏煩惱、斷滅煩惱,才算轉凡成聖。
修行,無論什麼人,只有往前走,不許停下來,更是不得往後退的,必須發起長遠心和堅固心,勇猛精進,直到成佛為止。過去看到當達賴喇嘛到世界各地主持弘法大會,就有許多金剛乘的弟子從世界各地趕去赴會,令人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現在我也發現,我到歐美國家主持禪七,許多弟子也會從各國不遠千里、萬里趕來參加,他們所花的時間和金錢以及鍥而不捨的精神,使我相當感動,像這回的柏林禪七中,就有十多位是這樣的弟子。
▲柏林禪七戶外經行。
因為古堡環境寬敞幽靜,幾乎每天都會有一次的戶外經行。它的前庭是一片大草坪廣場,我們繞著圓形的跑道經行,也可以坐下來沈思、默想、觀心、觀身、觀境。有兩天則到古堡的後庭,那裡也是一片綠地。兩處都有百年以上的老樹,禪眾在草地上或坐、或臥、或立,各自用功。在藍天白雲、微風拂面的情景下,有數十種鳴禽,整天都在圍繞著古堡歌唱;遍地黃色的蒲公英花,點綴在生氣盎然的嫩草叢中。大家在如此的環境中禪修,可以忘記塵囂,洗淨凡思,像是在仙境中一樣。
因此有一位曾經到紐約皇后區打過好多次禪七的禪眾,在小參時有些不解的問我:「師父曾經說在十字街頭最好參禪,這次在古堡的環境,好不好呢?」我回應他:「十字街頭好參禪,是指兩種狀況:1.是對已經徹悟的人而言。2.是對沒有更好的地方參禪,只有藉境練心的人而言,那還是不錯的。不過對初學的人,假如因緣許可,還是以寧靜的地方為原則。所以當我們落腳於紐約,還沒有辦法找到更好的道場時,只好在市區大街邊上的東初禪寺打禪七,這兩年以來,我們的情況好轉,已在紐約上州的山區,有了一所相當寬敞幽靜的禪修中心象岡道場。」
禪七的最後一天下午,也在古堡後庭草地上指導禪眾如何從直觀的觀法,進入中觀的觀法。因為不論用話頭、默照或數息等的那一種方法,如果到了只有方法沒有妄念的程度,參話頭不見疑團,用默照不能到自我中心脫落,用數息到了無息可數,或無數目可數,而我執依然之時,最好是採用直觀而進入中觀。所謂直觀是以心觀境之時,不給名字,不加形容,不做比較。這個自我和一切境界,本是非常平安的,了無差別的,直觀法便能使你把相對的境跟你合而為一。再進一步,用中觀法觀相對的境是空,觀與境合一的我也非真有,故中觀也就是空觀;雖有境,但既不把它當成與我對立,也不把它當成與我統一,境非真有,我是假相;一切都有,就是沒有我,也沒有非我,空去一切執著,便是觀空成就。它就是《金剛經》所說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裡所說的如來就是無我的大覺智海,是以般若的空慧,照見五蘊無我。
當大家練習直觀的法門,也要他們試練中觀的法門之後,做了一次小小的測驗。首先問大家:直觀的方法懂了沒有?中觀的方法用了沒有?他們都說懂了、用了。接著我問:「什麼叫作直觀?」
很快的有人回答:「不給名字,不給形容,不做比較。」如我所教的一樣,全都答對了。
我便隨手在地上摘了一莖三片的草葉,舉向大家,問道:「這是什麼?什麼顏色?有幾瓣?」
笨的人給得很快:「是草葉,綠色,三瓣。」聰明人在偷偷地笑。
我問一個笑的人:「笑什麼?」他說:「不告訴你。」我堅持一定要他講。他說:「我也知道,因為不給名字,不給形容,不做比較,所以不能說。」但他在心中已經給了名字、形容、比較。為什麼說他們聰明,因為他們的腦筋動得比笨的人快。
不過多半都說這種直觀法很有用,因為當你用自己的心,在面對特定的某一境,作觀照時,感覺到心是寧靜的,所對的境跟平常所見到的也不一樣,更清晰、更親切、更自然、更和諧。至於中觀,僅有一、兩位好像已擺脫了自我,有一種自然空明的體驗。
▲禪眾們在古堡禪堂裡禪修。
▲柏林禪七心得分享。
最後一個晚上,是例行的心得分享,分成五組,用英語、德語、波蘭語三種語言分別進行。這次有十二位禪眾來自波蘭,他們只要開車十幾個小時就到了柏林,好像比加拿大的多倫多到美國紐約還要近。綜合報告是用兩種語言:英語和德語。他們對於參加此次禪七,都有相當的收穫,在觀念上或方法上,對他們有了決定性的幫助。我鼓勵他們,在禪堂定期修行固然重要,在日常生活中,應用禪七中學到的方法及觀念,那才更重要。平常修行和定期修行是互相輔助的,平常修行是為了平常生活中少煩少惱,如果平常生活中不修行,僅靠定期的禪七修行,力量不夠,也不切實際。所以他們都說打完禪七之後會繼續努力。
有一位波蘭女士,已參加禪修很多次了,因為聽我說要他們發菩提心,一邊自修,一邊要把禪法在他們自己的國家傳播給其他的人。她對我交代的這項任務非常歡喜,也感到蠻恐慌的;她認為禪修真的很好,但她沒有力量傳播給人。她問我:像她這樣的人,還應該繼續修行嗎?我便說了個譬喻:好像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孩,見到了一位遠房的叔叔,帶來十噸黃金擺在他面前,告訴他說:「這是屬於你的,你要好好的用它。」這個小孩子一邊很歡喜,一邊又發愁,十噸黃金要搬走都沒有辦法,又要他如何去使用呢?這不要緊,等小孩稍微長大,就會委託專人管理,或者自己也學會處理了。
大家聽完了以後,非常歡喜,直到第二天,還有人互相鼓勵,說他們得到了十噸黃金。瑞士籍的麥克斯.葛林,為我所做的德語翻譯,非常傳神。他是一位醫生,為了發願在西方推廣中國禪法,已計畫提早退休,他將把我這次在柏林禪七中的全部開示,編寫成書,分享德語世界的讀者。另一位來自沙烏地阿拉伯的福克斯先生,自柏林回去後給我寫信說,他修行多年,到打完這次禪七,才恍然發覺,他本來就在門內,卻老在找鑰匙開門回家,故已準備提早退休後,到美國的象岡道場砍樹劈柴。這兩位的心願,可說是這次禪七的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