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僧青年.毒瘤.挑水.下山路.密談.著涼了
四月十一日,上午九點半,我們辭別金頂寺,步行下山。發現有一位四十來歲的比丘尼,就是該山「九蓮寺」的當家師常應法師。從昨天由祝聖寺上山開始,都在徒步跟著我們,非常親切友善,而且一再向我要求,能夠在下山之時,去她的道場普照開示。這個時候她又再度向我做同樣的表示。可惜在我們預定的行程中,並沒有安排這項節目,所以婉言謝絕。這位比丘尼也是雞足山非常重要的領導幹部,她畢業於四川尼眾佛教學院,現在也是大理州佛教界被政府選出的兩位政協委員之一,另外一位就是宏道法師。
從金頂寺下山到迦葉殿的途中,遇到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比丘思慧師,迎面登山上來,他眉清目秀,身材高大,我前一天登山之前,已在祝聖寺見過他一面。此時,他向我在石階上就地拜了三拜說:「我是特地為了親近師父上來。」弄得我不知所以,突然之間我怎麼會多出來一個徒弟,我說:「我不是你的師父,你究竟要我幫你做什麼,等我回到海外之後,可以給我寫信。」當場給了他一張名片。後來到達祝聖寺,宏道法師正在我房間和我談話,這位青年比丘自動闖了進來,宏道法師告訴我:「他是掛單的雲水僧,影才來一天。」所以我叫他退出房外,有空再找他談話。結果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作者與團員從金頂寺下山途中。
四月十二日,我們到了大理,住進古城的大理賓館。十三日上午,我在旅館養病休息,那位青年比丘竟然追蹤到我房間的門口,連續禮拜了三個多小時,才由我的侍者向我報告,問他究竟要我替他做什麼?說是他已出家五年,未遇明師,所以要做我的徒弟,要向我學法,要跟我修行。
因為我是從海外去大陸朝聖的人,怎麼可能在半路上撿一個出家的徒弟帶回海外!而且我在這趟行程中,不想惹上任何麻煩。所以拒絕了他的要求。
我這樣的處置,對這位青年比丘而言,實是非常殘忍,使他失望,他給我留了一張便條:「我跟您既然如此無緣,距離如此遙遠,就等來世再見吧!」
當他離開之時,告訴我的侍者說:他在漢傳的佛教圈內,無法找到能夠教他佛法和教他修行的老師,只好準備去雲南南方靠近緬甸和老撾邊境的「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親近傣族高僧,修學上座部佛教去了。
像這樣狀況的僧青年,在今天的大陸,可能是蠻多的。可是在目前大陸,現實條件所限的佛教界內,他們又能如何?我們在海外,又能幫什麼忙!我的幾個出家弟子,看到這種情形,都非常感傷!相形之下,他們也覺得很有福報,能有臺灣的佛教環境,以及有像我這樣的一位師父,來教導他們。
我在離開金頂寺之前,發覺這個寺內寺外,人潮洶湧,多半是青年男女,不像是朝山的香客。我正在猜想,他們大概是寅夜上山的。他們之中即有一位青年說,也跟我們一樣,昨天晚上就到了山頂,住宿於金頂的旅館,這使我有一些驚訝,寺內的設備有限,連招待我們七十個人都有困難,怎麼可能另外供給一、二百人投宿之用。探聽之下,始知在金頂的寺院建築周圍,興建有許多民房,這是地方的某一些政府單位在那兒經營的旅館專業,其中也有個體戶。他們純粹以旅遊的立場來做買賣,所以並不遵守寺院的生活規則。換句話說,男女、夫妻不必分床,飲食可以提供葷酒。
這對一個佛教聖地來講,無異是在頭上長了一大片毒瘤,對名山的形象,以及佛教的神聖,都被他們破壞了。
這樣的情況,在祝聖寺的周圍,亦復如此,旅館、販賣店、飲食攤,幾乎已排成一條小街,他們用完的廢水,全部排入祝聖寺前的大放生池。據說,這些建築是在一九八○年以後,漸漸形成,那時候的雞足山,尚無僧尼,所以他們才是雞足山的原住民,要叫他們拆除遷走,已不是寺院的力量可以達成的了。
所以下山之時,我向大理州宗教局的副局長楊樹錦先生提出請求:「如能把這些有礙國際觀瞻的小旅館,從雞足山拆遷掉,應該是政府的一大功德。」他也當面答應,而且保證一定會設法恢復名山道場的清淨。
在步行下山之時,發現沿路架有金屬的接水管,是將山澗的泉水,接往山下的迦葉殿,而在靠近迦葉殿處,也建了一座磚砌水泥的貯水槽。這使我想起中國人的一個諺語:「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如果沒有住過高山的經驗,無法想像住山的和尚吃水,有多麼的困難。住在山頂都得到山下取水,往返上下一趟,往往就要花去老半天的時間。現在海外的山區,多半會用抽水馬達輸送,而今天雞足山還沒有進步到這樣的程度。所以,山頂的用水,還需要以人工拉著馱馬,把水一桶一桶運上山去。只有山腰的寺院,可以得到接管引水的便利。
我們快要離開金頂寺之前,另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比丘,在那邊照顧殿堂和我們的房間。他問我他該「何去何從」?要我給他建議。他出家只有二年,上山僅幾個月。我不知道他的教育程度,也很難給他建議,所以我說:「出家人以建立出家的身分為目標,以出家心態的養成為宗旨。修行是在平常生活中的舉心動念處,常常照顧到自己,不要好高騖遠,不可懈怠放逸。出家無家處處家,到處可以安身,隨時可以安心。」他聽了之後,向我拜了三拜,謝謝開示。我想這段話,對任何出家人都有用處。
十一點三十分,步行回到慧燈庵,這段下山的步道,非常之陡,幾乎每一級石階,都像陡陡的樓梯一樣,石階的寬度、高度,並不一致。下山應該非常輕鬆,只因我們多半沒有登山經驗,每降一步的落腳,都使得小腿的肌肉緊張萬分,行進之中,只覺得不太對勁,還不太妨事。一到慧燈庵,兩條小腿就感到疼痛難當。聽說團員中有人連摔三跤,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踩空腳步,或者踩到滑溜的砂石。我還算好,自知上了年紀的人,如果跌倒在山上,那就會非常麻煩了。
中午十二點準,我們全團又在慧燈庵叨擾了第二頓午餐,讓我們嚐到好幾樣雞足山的特產,例如油炸雞㙡,它類似於冬蟲夏草而比較長,另外他們叫作青蛙皮的白生菌。這些在其他地方是不可能嚐到的。
午後一點三十分,從慧燈庵騎馬繼續下山,回祝聖寺。這回跟昨天上山時走的路不同,昨天的那條是供遊客徒步登山之用,路面比較乾淨整齊,為了給我們的禮遇,所以特別通融。第二天下山,就讓我們的馬隊,通過另外一條專為馱馬上下用的小路。沿途也在森林之中穿行而過,可是路面全是一片厚厚的黃土灰塵,當人馬過處,就會使得塵土翻滾,真像古代小說中描寫的大隊兵馬行軍的狀況,所謂「塵頭大作」,遠遠就可以見到,尚沒有看到人馬以前,已經看到灰塵飛揚的鏡頭。像這樣的經驗,在我這一生中是第一次,相信也是最後一次。每一個人只好帶上防風眼鏡和口罩。雖在森林之中,卻像處於沙場之內。經過一個小時,已是下午二點三十分,總算到了祝聖寺。下馬之後,大夥兒互相相認,都變了形,發現每一個人都是灰頭土臉,滿身塵土,真是一副風塵僕僕的狼狽相。
當我們回到寺內,簡單地梳洗換裝之後,各人回寮休息,而那位年輕的宏鈺法師,卻向我為宏道法師要求約談的時間,本來我很想馬上休息,結果就在我的房裡,接見他們兩位法師。原先聽宏鈺法師的口吻,好像有什麼祕密重大的事,要與我商量,但他已預先聲明,不是向我化緣要錢。談了約二十分鐘,知道他們有計畫要把佛教推向社會事業,投於社會服務,來提昇佛教的地位。因為宏鈺法師是重慶大學醫科畢業的專業醫師。以他的長才及社會關係,能夠使佛教在大陸揚眉吐氣。宏道法師也願意主持其事。至於要我替他做些什麼?並沒有明說。我相信他們是可以辦得起來的,因為醫院的規模可大可小,以雞足山為基礎,再呼籲地方政府,以及海內外善心人士的支持,遲早都可以如願以償。
當時我告訴宏道法師,騎馬上山與下山的感受;由馱馬代步,好像是節省了很多體力,但也換來了不少皮肉的痛苦。騎馬下山,要比騎馬上山更不好受,以致於我的兩條腿,從上到下還在隱隱作痛。他們對我笑笑說:在山上步行上下雖然辛苦,但也有好多益處;至於騎馬如果懂得要領,也不會傷到腿部。「上山時,上身前傾,頭要低,兩條腿向馬腹內下鈎;下山時,身體微向後仰,兩腳踩穩馬蹬,順著馬的步伐,身體微微在駝上起伏。」這些要領,我騎在馬背上已經聽到,但是臨陣磨槍,無法熟練,不能得心應手,應該也算是一種果報吧!
下午四點到六點,我們借祝聖寺的齋堂,舉行了第二場全體會議。在我開示勉勵大家之後,就由每車派出三名菩薩,做簡單的感言報告。大家雖然都很疲累,心情則十分愉快,每一位代表的報告,都非常精彩。
我從臺灣出發之前,就有一點感冒,曾由胡秀卿、陳錦宗、蕭令飛等三位醫師給我配了各種不同的藥末,但這幾天以來,因為行程非常緊密,也忘了身體的狀況。當天下午,得到一點點時間休息,而且從金頂寺下山,一路解衣,從嚴冬氣候帶,到初夏的類似亞熱帶,脫衣服的時候,感覺到相當舒服,卻未料到,我在途中已經著了涼,增加了感冒的症象。從此,我就每天吃藥打針,一直拖著回到紐約,請陳國光醫師配服了十四帖中藥,過了五月中旬,才漸漸地擺脫了發寒、頭痛、咳嗽等症狀的困擾。因此,雞足山給我的印象,不論從那方面來說,都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