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慧命,乃寄託於佛教經典文物,以發揚其真光。洪楊以後,江南佛教文物經典,遭燬殆盡。清季鄭學川、楊仁山居士,相繼倡導刻經,自此各處聞風而起,仿傚設立刻經處。茲將各地主要刻經處,簡述於後,以觀其概況:
(一)江北刻經處洪楊以後,最早倡導刻經者,當推鄭學川於揚州成立「江北刻經處」。鄭學川,字書海,並受菩薩戒,法名澄德,後出家名妙空子,創立江北刻經處于揚州東鄉磚橋雞園。鄭氏生於道光五年(一八二五),終於光緒六年(一八八○),世壽五十有五。鄭氏由儒入佛,又由佛入仙,故有佛中之儒之說。其所著「樓閣叢書」,始筆於咸豐兵劫,絕筆於庚辰圓寂,成三十種。唯其思想駁雜,雖以融會儒釋道為主,但其所說,近於似是而非。其於佛學慧解,固遠不及彭紹昇、楊仁山,且著述內容道家思想居其泰半,故對其所說,實難以捉摸。至所刻之經典,雖遠不及後起之金陵刻經處之版本精粹,但仍不失倡導之功。其本身著作,對後日佛教,並無多大影響。
(二)金陵刻經處繼鄭學川後,倡導刻經最力者,則為楊仁山居士。楊氏初學佛法,因感經典缺乏,到處搜集經典不得。光緒八年(一八八二),到蘇州元墓山香雪海,覓得藏經版。後隨劉芝田出使歐洲(一八八五),在英國結織日人南條文雄。光緒二十一年(一八九五),錫蘭達磨波羅居士,特來上海會晤楊氏,相約復興印度佛教。自此楊氏於佛法志趣更大,提倡佛學,乃於光緒二十三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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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七),於金陵城北延齡巷,成立金陵刻經處。固得日人南條文雄協助,從日本搜得中國古德遺帙註疏一千餘冊,三百餘部,上自梁隋,下至唐宋,以及日人著述,一一經其刻成流通,總共數百餘萬卷,印刷佛像,至千餘萬張。楊氏逝後,門人歐陽竟無主持金陵刻經處,仍以校刻經藏為主。楊氏對近代中國佛教經藏之整理,貢獻殊偉。
(三)天津刻經處、北京刻經處係徐文霨居士所創立,其生年不詳,殆生於清末,卒於民國二十六年(請參閱本書「居士研究佛學之成果」章)。其致力於刻經,歷經數十載,校刻經典近二千卷,並於日本搜得四分律隨機羯磨,後經弘一律師校刊,成為國內律學範本。所刻經典,以「華嚴搜玄記」、「華嚴探玄記」、「華嚴綱要」等部帙最大,其對華嚴教學之貢獻,殆無以為匹。
(四)昆陵刻經處係常州天寧寺所主辦,該寺為江南名剎,竟能以一寺之財力,擔任刻經費用,實為近代佛寺所罕見。其始於清季,迨於抗戰軍興(民國二十六年),共歷數十寒暑,計刻大小乘經論柒百柒拾肆部、貳仟肆百陸拾玖卷,論量已超過金陵刻經處及北京刻經處,唯所刻之經典,未能按照大藏經編纂,殊欠系統。且多屬散星經典,既未經過詳審校刊,內多錯字,又未刻句斷,故對初學佛者,殊不易閱讀,領會其意義,實為美中不足者。其次福州鼓山湧泉寺、杭州瑪瑙寺,都有刻經流通,其所刻經典,以手頭資料不足,不及詳述。
以上所舉,無論金陵、江北、北京諸刻經處,均為在家學佛居士所經營,用報佛恩。唯天寧寺、瑪瑙寺以及各大寺院,均以一寺財力,發願刻經,足可與南宋福建開元寺、東禪寺、西禪寺,獨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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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相媲美,唯其數量無法枚舉。正當木版經典逐漸完備時,佛教經典刊行,又開創一新的企業。
(五)佛學書局木版經典,以版本來說,字體較大,又較整齊美觀,極具版本價值。要依經濟而論,顯又不及鉛版便利。鉛版不僅節省時間經費,又節省人力,即在傳播方面,其收效亦較木版高。因此,民國十八年,上海熱心佛教人士,發起成立佛學書局,並分設於各大都市。由王一亭、范古農等居士發起,採取股份公司辦法,每股十元,集合若干股而成立。以供應佛教經典圖書法器文物,編印佛教各種名著出版。以出版來說,實為佛教文化一大進步。民國二十年後,其業務日漸擴大,並承擔海潮音,及宋磧砂藏印行職務,這對佛教文化發揚,貢獻殊大。
談到佛教藏經出版,亦復為民國時代盛事,今舉要者言之:
甲、影印續藏洪楊以後,我國藏經版本,要以明本為優,次為「清藏」,亦即所謂「龍藏」,其版本存於北京柏林寺內。不論明藏或龍藏,因字體太大,僅宜名山古剎供奉,不便携帶。宣統元年,宗仰上人主持「頻伽藏」鉛印,乃根據日本弘教書院版本,用鉛字排印,歷經四年,至民國元年完成,殆為龍藏以後,第一部鉛字大藏經。民國十二年(一九二三),由丁傳紳、王震、王竹懷、史一如、朱芾煌、朱元善、狄葆賢、李開侁、梁啟超、蔡元培、夏壽康、簡玉階、韓德清、徐乃昌、徐鴻寶、范古農、黃炎培、張謇、蔣維喬等六十四人具名發起,倡議影印日本所編卍字續藏,由商務印書館承辦。
考日本翻刻我國藏經,首於清初,黃檗山鐵眼道光,獨力募資,翻刻明藏,事未及半,適逢災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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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移經款而救災,遂而中止。迨至明治十三年(一八八○),弘教書院校對縮刻大藏經,乃據麗本及宋、元、明三版,創四藏對校,歷經六年,三藏遺編粗備,然未能網羅古今緇素大德撰述,識者認為美中不足。明治三十五年,京都藏經書院,復據明藏排印問世,名曰正藏。明治三十八年,復搜集明藏所遺之經論,及我國唐、宋、元、明、清先哲撰述章疏,歷經十年,至大正元年始完成,彙集成書,號曰「續藏」。統計採約九百五十餘人著作,彙輯一千七百五十餘部,七千一百四十餘卷,編印一十五萬一千餘頁,別為十門六十三類,訂成七百五十本,另附總目錄五卷。其部數與卷數,較之正藏,仍無大差(見中野慧達續藏序)。就中所輯,百分之九十九,均係我國唐、宋、元、明、清,歷代大德撰述章疏,間有未及入藏者,歷經兵燹,多遭散佚。明清間大德多方訪求,不得獲覩其隻字,殊深太息。唯流傳於日本者,猶十存四五。明治三十八年,日本編纂續藏,多方搜羅,誠如佐伯定胤謂:「遐邇旁搜,拮据經營,或索之于伽藍匣底,或探之于公私庫中,乃至坊間肆廛,片簡零牘,極力抉剔,積久而裒然成帙。法海遺珠,網羅殆盡。」(見其續藏序文)不特此也,當時日本佛教界,亦曾函請我國佛教學者協助搜集。如中野慧達謂:「請金陵仁山楊君,搜訪秘籍,未幾又得與浙寧蘆山寺式定禪師,締法門之交……二公皆嘉此舉,或親自檢出,或派人旁搜,以集目錄未收之書,而見寄送者,前後數十次,幸而多獲明清兩朝之佛典。予每接一書,歡喜頂受……雖蠢簡斷篇,靡弗收錄焉。」(見其續藏序文)凡所輯錄,皆為我國先哲遺編殘著,在國內散逸,而存於日本者,以及刻本全歸消磨,僅以抄寫相傳者皆悉收之。另於隨喜助緣芳名錄後,亦列有「南京楊文會翁、浙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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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山式定法師、南京德崇師、智通師、四川玉崧師、天台敏曦師、金陵空浩師、彼岸師、杭州一願師、普陀印光師、焦山昌道師、金陵圓音尼、揚州寶來尼、石埭陳鏡清君、上海汪德淵君、天童寺等」,此皆為最顯著支援者。
由此觀之,日本佛教緇素編纂「續藏」,備極辛勞,我國佛教緇素,從旁資助,或提供資料,或支援經費,共襄斯舉,亦寓有功焉。以日本佛教而言,其於近代史上真正嘉惠於後學者,當以保存三藏靈文。大正元年完成之卍字續藏,及大正十二年之新修大藏經,最為輝煌,對我國佛教不唯提供了最珍貴史料,嘉惠後學,自非淺鮮。今日吾人得展誦先哲遺著,當銘感彼邦先進之辛勞,若非日本學者,多方搜羅,費十數年之心血,編輯成冊,焉能保存至今。是故「續藏」,實為千生罕遇之寶典。
乙、磧砂藏版影印民國二十年,由朱子橋、葉恭綽、狄葆賢、蔣維喬、丁福保、李圓凈、釋範成等發起影印,公推釋範成主其事。先是朱子橋將軍,於民國十九年(一九三○),在西安臥龍寺及開元寺,發現宋版藏經。考宋版磧砂藏雕刻,乃係平江府磧砂延聖院比丘尼弘道斷臂,募刻經律論全藏,事蹟極為感人,故磧砂藏在宋藏中,最負盛名。今之發現,這不僅在佛教屬於無價之寶,即在世界文獻史上,亦復罕見其匹。
範成法師為主持影印磧砂藏,曾先後赴西安、北平、及山西各地珍藏有關磧砂藏版檢查、校對、抄寫等事,因西安版內缺少若干部,由各地藏版抄錄補定,並於山西省廣濟寺,發現宋藏遺珍,交上海佛學書局承辦。從民國二十年,歷經四年,至二十四年完成,共印五百部,所缺少之一百七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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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藏補足,並附印宋藏遺珍。宋版藏經,歷時千年,其影印流通,不僅為近代中國佛教史上一件大事,且在版本文獻史上亦具有無比價值。(請參閱本書「西北佛教之復興」章)
丙、影印清藏民國二十一年,由林森主席及全國知名人士,發起募建「紫金山藏經樓」,即於南京中山陵園前興建藏經樓,珍藏各種經典圖書,及影印清藏十五部,除供陵園藏經樓外,並分贈國內各大學圖書館,以供治史者參考,所需經費,雖曰募建,實由政府撥給。殆為民國以來,政府首以公帑興建藏經樓及影印藏經,不特為民國以來一大盛事,足見朝野人士如何重視佛法藏經。(請參閱本書「佛法之金湯」一章)
丁、民國重修大藏經原係抗戰期間,留居上海租界少數熱心居士所發起,由盛普慧施資,定名「普慧大藏經」,先根據日文版,翻譯南傳佛教,由范古農、夏丏尊、釋芝峯等主其事,先後譯成二十餘種小乘經論出版。未幾,抗戰勝利,經費無著,工作停止。咸認有繼續進行之必要,因請太虛大師作敍,易名為「民國重修大藏經」,大師於敍中曰:
「……佛法藏之結集,始於佛寂後七葉窟之結集,口傳手抄,遞代有增顯,亦有減隱。自中國宋初蜀藏、高麗藏之刻行,始有增而無減。歷元、明、清而至東鄰大正之新修,集收日富,蔚成人間文化之大結晶,民國交通益便,耀然人目。且中華民國又非力求世界和平不能建立,世界和平亦非安定中國不能保障,為保持國族與國際之安和,為率導人間文化之飛躍前進,則大藏經之重修,又烏容已!藏經會發起同人固當竭力務底於成,而國族之賢達,世界之仁人志士,皆應贊襄此導進人間凈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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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業,俱會於大圓滿覺之普光明法界。」(見海刊二十七卷六期)未幾,國共分裂,又因之而終止。
戊、藏要校刊係支那內學院主辦,自民國十六年,停辦法相大學後,即專事於刻經工作。且自楊仁山居士起,即覺日本所印縮刻藏經,內容訛謬百出,實有礙學理之發揚,乃自大藏經中選出重要典籍,精校註釋,會通各種異本,梵藏異文,勒成完本分輯出版。第一輯選般若、華嚴、寶積、涅槃、阿含等經;菩薩十論等律;智度、瑜伽、中論、百論、中邊、唯識、因明等論,凡二十種,對校梵藏各本,新舊各譯,用批判方法,校註完稿,交上海仿宋印書局精印。民國十八年起,陸續出版,是為我國校印經藏最精審者,終以國事日非,僅出第一輯十五種,總計四十六種。惜未能完成全藏,實是美中不足。
綜上所舉,各種藏經中,續藏、磧砂藏,係屬影印,無可議處。「民國重修大藏經」僅譯南傳小乘部二十餘種,既未修定隻字,且亦未完成全藏,徒有其名。內院校刊之「藏要」,雖僅出第一輯,唯其內容校對精詳,堪稱範本。
以上所述,僅就最顯著者而言,其他以藏文佛典譯漢文者,則有漢藏教理院法尊及菩提學會之湯住心等;以漢文佛典譯英文者,則有黃茂林,呂碧城等(太虛大師語);以及佛學辭書編印,個人名作出版,不遑枚舉。雖遠不及日本佛教學者成就之大,然以我國百年來,在內憂外患,民生凋敝,國事日非,驚慌失措中,能有如此成就,亦云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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