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於社會,本居於超然地位,所謂與世無爭。但因受滿清政府歧視與壓迫,遂激起僧青年自覺自救,滿清政府既准自立學校、自保寺產,各省既有興學的風氣,經常接受社會知識的僧青年,因而受到革命思想渲染,而革命思想,便無形中浸入佛教僧青年腦海。由於佛教青年身雖出家,但其血管裏所流的血液,仍與中華兒女同一血源,在愛國不讓人的熱情鼓舞之下,追隨先烈參加國民革命的僧青年,不知凡幾,苦於身邊資料不足,今舉一二最顯要者,簡敍於次:
一、黃宗仰字中央,法名印楞,別號烏目山僧,常熟人,俗姓黃。生於清同治四年(一八六五),歿於民國十年七月(一九二一),得壽五十有六。師幼年,就讀於翁同龢氏,二十歲旋依常熟三峯寺藥龕出,受戒於金山寺。精研三藏,兼通英、日文。善書畫詩詞。光緒十八年(一八九二),應上海富商羅迦陵居士請至滬上弘法,得與當時名流接觸。一九○一年,目覩清廷腐敗,及受國父孫中山先生革命思想的啟發,即參加革命,遂與吳敬恒、章太炎、蔡元培、蔣智田、鄒容等,組織中華教育會,後繼蔡元培氏為第二任會長,兼任編蘇報,鼓吹革命,啟發青年思想。一九○三年,清廷查封蘇報,章太炎、鄒容被捕下獄。宗師名列通輯令內。吳敬恒、蔡元培等已逃亡國外,宗師得羅迦陵資助,亦相繼逃亡日本。適孫中山先生自越南蒞橫濱,宗師趨前晉謁,獲識中山先生,因而建交,抵掌而談,深荷器重,旋加入同盟會,革命大計,得參與密議。是年秋 國父欲赴檀島,因絀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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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資,宗師傾囊資助,慷慨資助革命,深得 國父讚揚。白此宗師與 國父書柬往來不絕,商策革命大業,民前八年, 國父自檀島致黃宗仰書云:
中央上人英鑒:橫濱來函,已得拜讀。弟刻在檀島與保皇大戰,四大島中已肅清其二,餘二島不日可以就功,非將此毒鏟除,斷不能做事。但彼黨狡詐非常,見今日革命風潮大盛,彼在此地則曰:借名保皇,實則革命。在美洲則竟自稱其保皇會為革命黨,欺人實甚矣。旅外華人真偽莫辨,多受其惑,此計比之直曰保皇如康怪者尤毒,梁酋之計狡矣。聞在金山各地已歛財百餘萬,此財大半出自有心革命倒滿之人,梁借革命之名騙得此財,以行其保皇立憲,欲率中國四萬萬人,永為滿洲之奴隸,罪通於天矣。可勝誅哉!弟等同志向來專志於興師一事,未暇謀及海外之運動,遂使保皇縱橫如此,亦咎有不能辭也,今當乘此餘暇,盡力掃除此毒,以一民心,民心一,對財力可以無憂也。務望在滬同志,亦遙作聲援。如有新書新報,務要設法多寄往美洲及檀香山分售,使人人知所適從,並當竭力大擊保皇毒焰於各地也。匆匆草此,即候
大安 弟中山 謹啟 寄信地址:
Dr. Y. S. Sun.
C/O Mr. Ho. Fon.
Bishoh Bank
Honolulu. H.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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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前八年, 國父覆黃宗仰述在美掃滅保皇黨情形函云:(註四)
中央上人大鑒:頃接來函,敬悉一切,深惜同志近日困窮如此,不禁浩嘆。弟近在苦戰之中,以圖掃滅在美國之保皇黨,已到過五、六處,俱稱得手。本擬通游美地有華人之處,次第掃之,大約三、四個月後,當可成功。保毒當梁賊在此之時,極為興盛,今已漸漸冷淡矣。掃之想為不難,惟是當發始之初,而保黨不無多少反動之,因此有一二康徒極恐彼黨一散,則於彼個人之利益,大有損失。故極力造謠生事,以阻吾人之前途。所幸此地洪門之勢力極大,但散渙不集,今已與各大佬商妥,設法先行聯絡各地洪家,成為一氣,然後可再圖其他也。故現時正在青黃不接之秋,當無從為力,以兼顧國內及日東之局面也。大約數月之後,當有轉機也。幸致慰在東國同志,暫為堅守,以待好機之來,除洪家之外,弟更有數路可以有望,以圖集力者。惟成敗未可必耳。前挪上人之款,今當無從歸趙,請寬以月內之期,想能付還也。已另有函致黎公矣,意亦同。上海同志近來境況志氣如何?東京留學又如何?聞陳夢波已在橫濱立一館地,欲聯絡各處志士,此意甚美。未知現辦成如何?能與此地致公堂通消息,互相照應,則來往船上之人,盡可招集也。上人在東有暇,亦望與此地致公堂並大同報館消息,以鼓舞人心,則更可增多勢力也。此致,即候大安
弟孫文 謹啟
西六月十號、加利科你省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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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 國父對宗師極為器重,宗師旋於日本復刊江蘇雜誌,啟迪民心,促使清廷瓦解。光緒三十四年(一九○八年)始自日本返滬,創辦上海愛國女校,並主印頻伽大藏經,得八千四百十六卷,宗師不獨獲國父倚重,患難稱交,劻襄革命,實為中華民國開國的元勳。
辛亥武昌起義,南京光復, 國父自海外歸來,國內華革命同志雲集滬上迎接國父回國,就任臨時大總統職務。宗師亦寓行列,國父曾獨與宗師密談,並約宗師同赴南京,參加政府輔助國事,宗師竭誠婉謝。次日,上海北站歡送 國父赴京後,隱居山林國父每欲召見不得。於此期間,宗師曾上書中山先生,邀遊金山寺,其書云:
中山先生偉鑒:別來瞬經三稔,賊人肆虐,公遊海外,僕隱山林。迺者,天相中華,神州再造, 自由不死,幸福有歸矣。前讀滬報敬悉公以國務餘暇,漫遊西湖南海,豪情逸興,不減曩年,幸甚!
近躬何似?金山亦係京口名藍,僕誼屬故人,曷勿杖策一遊,不惟可助逸興,且得舊雨重懽,藉傾積愫,想公遊興未闐,當能慨允,惠然蒞臨,掃徑以待。即請賜復,並頌
鈞安
不慧宗仰合十、九月二十三(見佛門人物志)
中山先生曾於民國五年遊南海普陀山,書中云:「漫遊西湖南海」,宗師上中山先生書,當在遊南海後,亦即在民國五年以後。中山先生曾否至金山遊覽,未見記載。民國八年(一九一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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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主持南京攝山棲霞寺,中山先生首捐銀幣壹萬元,助其修建之用,其與宗師私誼之篤,於此益見。
民國二十五年,國民政府委員張繼、于右任、戴傳賢、吳敬恒、邵元沖、朱家驊、李烈鈞、居正等,以宗師有功於國家,夙著勛勞,乃聯名呈請政府明令褒揚,文曰:
「自滿州入主中夏,民族意志,久已銷沉,我總理天亶聰明,淪胥是懼,大聲疾呼,喚醒民眾,一時革命思潮風起雲湧不可遏抑,用集大勛,此在世之志士仁人凛興亡有責之義,原不容馳。其負荷至方外,清修自可,無興復大業,而竟有深明大義,竭智盡忠之同志出,其間如中央上人其人者,實為難能可貴。按上人少即祝髮為僧,庚子以後,憤慨國事,屢從事於愛國運動,迨蘇報案作,身遭名捕,東渡日本,適總理來自南洋,因而深見,傾心相事,輸助資財。今總理在美洲檀島所與手函二通,為言掃除皇黨反動勢力,及聯絡各地洪門情形,望其多通消息,多寄書報,於各處機關。即知其在當時涵濡主義,參與密議,有非尋常所能仰企,函內並有許以歸還用項,則其身非富有,急公好義,國爾忘私,亦可概見。
光復以後,在事同志,多致通顯,上人獨甘沉寂,不復與聞政治,遂與世隔。自民國八年,諸山推任江寧之棲霞寺,披荊斬棘,重整宗風。不幸於民國十年七月圓寂,葬於寺之附近,跡其生平,襟懷磊落,德性堅定,聞義必先,避名若浼,實佛門之龍象,亦吾黨之瑰奇。中央崇德旌忠,宜有褒卹,擬請撥給款項,修其墳墓,以示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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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經中央政治會議決議,「由政府撥國幣伍仟元,交戴委員傳賢、張委員繼,主持修塔立碑事宜。」民國以來,沙門尊宿,獲國家褒典者,宗師為第一人也。
二、李棲雲湖南人,弱冠出家,嘗依八指頭陀參學五、六年,又赴日本留學速成師範,參加孫中山先生同盟會,其與徐錫麟、秋瑾女士等回國潛圖革命,在紹興秋瑾所設學校任教員,時以僧裝隱居僧寺,亦時短髮,西裝革履,遂招人猜疑。不久,被捕於吳江縣(約在光緒三十二、三年之間),轉解蘇撫。蘇撫亦湖南人,乃八指頭陀詩友,太虛大師乃棲雲之志友,因而力懇八指頭陀向蘇撫疏通保釋棲雲。
宣統元年,棲雲邀約太虛同赴廣東活動,棲雲與革命黨人往來甚密,談論革命殊為激烈。「一時海幢有湘僧紫林者,有豪俠氣,胆壯力健,為寺眾所憚,紫林與棲雲每痛談排滿,余因亦識之。」(太虛全書一三○八)。太虛與棲雲同至廣州,太虛在白雲山雙溪寺安住,專以宣揚佛學及發表詩文,與官紳學界士大夫交遊,棲雲則寓省城浮印寺,時與革命黨人往來。次年,廣州黃花岡一役後,官廳與革命黨相爭益迫,棲雲有由越南輸入槍枝的密函,為官方查獲,從四處逮捕得李棲雲等多人,寄押海南縣民事待質所,又於棲雲處檢得太虛弔黃花崗七十二烈士詩一首,因而太虛亦列入逮捕之內。據太虛自傳謂:
「此詩被認為有革命黨嫌疑,曾揭載粵、港、滬各新聞紙,有以『阿彌陀佛的革命』的標題者,我已從白雲山雙溪寺退居城內江西會館。粵吏猶以我為雙溪寺住持,發兵兩營上山圍捕,我在城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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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通報,匿居潘達微平民報館中……我乃從容的安然返滬。(註五)
由此得知太虛大師亦為革命黨關係人之一,棲雲釋放後,並與太虛同赴南京,就讀楊仁山居士所主辦的祇洹精舍,據太虛自傳謂:「與我同進去的,有棲雲、了悟、善亮共四人、上年開學時,已有仁山、惠敏、開悟、邱虛明、智光、觀同等等,先後約十餘學生,棲雲、了悟,不久即他去。」棲雲短小精悍,胆大辯捷。光復後,隸陳烱明部下為團長,又曾任清鄉司令及兵站司令等。由於棲雲以和尚身份參加革命事業,缺少系統的記錄。僅從「太虛自傳」中獲知其梗概,實為早期參加革命工作者。
三、太虛字唯心,浙江崇德人,生於清光緒十五年(一八八九),歿於民國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得壽五十有九。
宣統元年,太虛與栖雲同至廣州,初為廣東新闢一家叢林,有創辦全省僧教育會建議,因此,為協助組織僧教育會。是年夏,粵僧誌光及曾少皥、鄒海濱、潘達微,發起於華林寺迎月賓及棲雲、太虛宣講佛學。當時社會名流因研究佛學關係,而與太虛交往者,則有鄧爾雅、林君復、夏同和、鄒魯、葉夏聲、陳靜濤等,而太虛因受好友華山革命思想及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的鼓勵—傾心於革命事業。據太虛自傳謂:
「就其(華山)所携者,有康有為大同書、梁啟超新民說、章炳麟告佛子書、嚴復譯天演論、譚嗣同仁學,及五冊各國地圖,讀後,於嗣同仁學,尤愛不忍釋手。陡然激發以佛學入世救人救世的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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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勢將不復能自遇,遂急轉直下的改回真向俗的途徑……我初遇於平望小九華,而大受其革命思想的掀動,傳閱民報與新民報的辯論,及中山先生所講三民主義,鄒容革命軍等,但我初不為稍移,我以佛法救世的立場,只因中國政治革命後,中國的佛教,亦須經過革命而已。」—太虛自傳一九二頁—於此可知,太虛大師早期受革命思想啟發,而受其鼓勵者很大。茲據羅落花「太虛大師軼聞」約略道及:
「太虛法師之南來也,在建國前一年(二)年,爾時吾黨雲集廣州,圖屋清社。師……偕吾黨出生入死,寄錫白雲雙溪寺……憶余之謁師也。…於鄭仙祠,似十一月之夜。……朱執信、鄒海濱、葉兢生諸先生,挈余繞十八洞行。……至山,門虛掩,昏無人焉。吾輩曲廊,……廊盡,荒院數楹、琉璃燈一點,黯黯欲滅,趨前,從紙窗內窺,見有擁破衲,披斗蓬之黃面瞿曇,兀坐於室。海濱先生曰:此即太虛師也。余齒稚,第知從諸先生後,挺身擊殺韃虜,密與之謀,未之敢預也。諸先生與師作耳語,余則立風簷下,延佇有無瞰我者,昏燈如霧,余隱約辨師為三十許人,惡知是時師才二十許耶。」(註六)
太虛大師早參與革命各種密議,旋以黃花岡詩,險遭逮捕,該詩久已遺伕,陳靜濤猶憶及其初四句云:
「南海城裏起戰爭,隆隆砲聲驚天地,為復民權死亦生,大書特書一烈字。」
太虛以廣州革命起義失敗,急退雙溪寺住持,移居江西會館,因官廳偵查革命黨甚急,太虛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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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遭不測,頗有韜晦之意。其雜感云:
「書劍聚成千古恨,英雄都化雨間塵,從今刪却間愁恨,臥看荒荒大陸淪。 孤吟斷送春三月,萬事都歸夢一場,護取壁間雙寶劍,休教黑夜露光芒。」
太虛大師,因弔黃花岡詩,險遭逮捕,已如前述。民國建立,大師專意以佛法救世,不復直接參加革命工作,而從事佛教革新運動,其與國父所持之志願,實不謀而合。一以救國救民為己任,一以救人救世為職志。二者立場雖不同,策略也不一致,但其目的則一,以促進中國富強康樂、世界大同、人間淨土。其次,參與革命事業之僧徒,則有玉皇諦閑等人。據太虛自傳謂:光復南京時,各地僧眾亦有組織僧軍,直接參加革命軍的,上海的一支,即由靈隱寺玉皇率領,參加攻打南京聯軍,紹興亦編成數百人,由開元寺鐵巖盡捐寺田數百畝為軍餉,以成立紹興革命軍,推諦閑為統領,自屬其部下為營長。可見當時革命思想,早經浸入佛教僧徒思想矣。鐵巖於民國二年革命失敗後,不能立脚紹興,開元寺另換住持,鐵巖不得已復其俗姓以許鐵巖隱於革命黨中,至民國五年,反袁稱帝謀浙江獨立,被殺於杭州,後葬於西湖玉泉寺畔,題「許烈士鐵巖之墓」(註七)
以上所舉,係屬僧徒參加革命事業最顯著者。另有杭州白雲庵意周和尚參加革命工作,詳於本書二十五章,恕不再贅。其餘僅傳聞其事,因限於資料不足,無法詳述。
註:
註一:見日人牧田諦亮著:「中國近世佛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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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二:見同前。
註三:見「上海縣續志」。
許四:見「國父全書」。
註五:見「太虛自傳」一九五頁。
註六:見「太虛年譜」四四頁。
註七:見「太虛全書」:「人物志憶」。